二狗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走到了花寻跟前,他将花寻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我听闻今日花家掮客铺重新开张,便想着过来瞧瞧,看看你花寻如今挑大梁这铺子会是何等光景。”
花寻笑着开锁推门,嘴里道:“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呢。”
二狗点头:“我就是来看笑话的。”
花寻往里走的步子一顿,回头看他:“你此话何意?”
二狗叹了口气,眉眼间有担忧之色。他看了眼四周,见无人看着这边,便大步往铺子里迈,嘴上说道:“你是不知,如今汝城里不知多少掮客对你这铺子虎视眈眈。从前你爹在时生意红火,本就招人眼红。可你爹身手好,他们虽妒忌却不敢真的惹上。可眼下你一个小娘子独撑门户,恐……真会有不少‘笑话’给人看。”
花寻眉头一挑:“你今日不是来庆贺我重新开张,而是来劝我偃旗息鼓的?”
“我自是希望你生意红火,可事实如此,你不得不认啊。”二狗自认为说得很是含蓄,这几日汝城掮客圈子里,不知传出多少流言来,甚至还有人放话说若花寻继续开铺子与他们争生意,必定要搅黄了铺子不可。
二狗打小就是靠自己,混迹在江湖上见得多,吃过的亏也多,心里头很明白那些人是想做什么。他是真替花寻担心,怕她一个小娘子被人欺负了去。
花寻却听得哼笑一声:“他们若是想来捣乱,尽管放马过来。我花寻十六岁开始做掮客,靠自己的本事也能吃这碗饭。”
这话显然是没有将二狗的那些担心放在心上。
二狗知晓花寻的性子,她认定的事只怕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但愿神明庇佑你。”
花寻却是听得一笑:“我不信神明,这世间万事都得靠自己。”
一边说着,花寻一边将屋子里的窗户支起来,嘴里说着:“不过有一事我倒是想问问你。”
“何事?”
花寻道:“你可愿来我铺子里挂牌?”
“挂牌?”二狗一愣,有些不解,“何为挂牌?”
花寻解释道:“就是类似于医馆的坐堂大夫,你若挂牌,便是我花家掮客铺的掮客,日后掮客铺的生意优先给挂牌的掮客接手。”
二狗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惊叹:“你这是想将一些掮客变成自己人?日后只为你所用?”
“倒也还未曾想这般远。只不过之前我爹总是一个人打理铺子,我早已觉得人手不够,劝过他多次招些人来,可他不愿。”花寻觉得花无柳有时候也有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执拗,“这间铺子是他的心血,他无法交托他人,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可我却觉得,若想让铺子更好,只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
所以她想要拓展人手,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让铺子里有一些固定的掮客。如此一来,不仅有客上门时能随时有掮客接下委托,还能自己挑选哪个掮客更适合接手。
从前花寻便觉得,只等着掮客自行来铺子里接单是很不可靠的,若是哪天掮客不上门,又或是上门的掮客极少呢?从前来铺子委托的江湖人可不少,若是掮客不够,那便得让客人等,可不是每位客人都有耐心的。
听完花寻的想法,二狗一时间也沉思起来。片刻后才出声:“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眼下……我还需再想想。”
“行,不着急,你慢慢想。”花寻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她环视着屋子,似同二狗说又似自言自语,“这里是我爹的心血,我是一定要让它成为最好的掮客铺的。”
二狗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并未逗留太长的时间,与花寻说过话后就如往常那般去城门口蹲生意。花寻则是在柜台后等着客人或是掮客上门,一边等一边打开存放委托单的格子柜,想要理一理还有哪些没有处理。
可这一打开,花寻却懵了。
满满一墙的格子柜,竟然一个委托单都没有!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呢喃:“怎么回事,莫非全都已经有掮客接手了?”
因花无柳死得突然,花寻并不清楚如今掮客铺的生意究竟到了哪一步。她倒是看过账本,可账本上也不曾显示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委托单或是未结算的侩钱。
这让花寻一时间不知从何梳理。
她将格子柜一一关上,坐在柜台后沉默下来。她心想,若是都被掮客接了手,那应会有掮客上门领取侩钱或是退单,总不会在父亲死前铺子里所有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
更何况,以往掮客铺每日都会江湖人上门委托,想来今日也定会有客上门。
这般想着,她便安心在铺子里坐着等。
掮客铺门前的梅花也开了,风一吹,便有花瓣飞入铺子里。
门口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人朝着铺子里瞧一眼。只见往日里时不时就有江湖人和掮客出入的铺子里,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不,也不能说一个人都没有,毕竟还有新任的掌柜花寻在里头。
有熟悉这家铺子的人在心中叹息,往日里门庭若市,这会儿却是门可罗雀。可见世事无常,无人能抵挡命运。
花寻一只手撑着脸,只觉得屁股都要坐出茧子了!她着实没想到,她在铺子里坐了两个时辰,竟是一个上门的人都没有!
她很是不解,那些主顾们都去哪了?掮客们又去哪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满墙的格子柜,又忍不住想:这么多的柜子从前好似都是满的,如今空空如也实属异常。莫不是父亲将委托单拿回家中存放了?
不行,她得回家看看。
于是花寻当机立断,请了隔壁药铺的掌柜帮忙看一会儿铺子,火急火燎就往家中赶。
街坊邻居见花寻这会儿就归家,一个个都露出好奇之色。只是见她行色匆忙,谁也没好意思开口打断她前进的脚步。
花寻推开院门,往里疾走了几步,却在花无柳房门口前忽地顿住。
她听到里面传来翻找的声音,花寻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好家伙,花无柳尸骨未寒,小偷就找上门来了?
敢偷我花家,哼。
花寻朝四周看了眼,屏住内息,轻手轻脚走到院中抄起一根晾衣的竹竿握在手中。
她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只会些简单的保命功夫,可对付一个小毛贼,她自认为还是应付得来的。听着这毛贼在里头翻箱倒柜,想来也不过是个有空子就钻的普通人。
只是虽然这般想着,但她记得花无柳曾说过,行走江湖谨慎为上。于是还是老道的贴在门缝里往里看了眼。
这一看,她只觉得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她也不过顷刻间就看出蹲在床边翻找东西的男人不是什么小毛贼,而是混迹江湖的杀手!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儿时花无柳对她的教诲——
“寻儿你记住,若是日后遇上其他江湖人,你或许还能周旋一二,但只有一种,你别犹豫,转身就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
“那就是江湖杀手。若是遇上杀手,定要躲远些。你记着,伪装得再好的杀手,他眼底的杀意都是遮不住的,你只需看一眼便能知晓。别急,爹会教你如何辨别……”
……
花寻觉得她爹说得很对,于是她毫不犹豫,转身就想不动声色地悄悄溜走。
只是刚走没两步,身后的房门忽地被拉开。花寻颇有些僵硬地缓缓回头,对上了男人冷冽的双眼。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挤出一抹笑:“那个……我看晾衣杆掉了,我放回去。”
话音还没落,房门口的男人已经有了动作。他几乎是在瞬间拔出右侧的长剑,眨眼间长剑出鞘,剑尖直指花寻面门而去!
花寻手中竹竿扬起,气势很足。
“练兵”千日,花寻没料到会在此刻用上。
无论如何,她保命要紧!
就在那剑尖即将刺破她脖颈之际,花寻却将手中的竹竿看似随意一扔,却不偏不倚朝着男人而去。男人下意识抵挡,花寻找准间隙往前一扑——
一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她死死抱住,脸搁在自己手臂上,生怕被男人看到一丁点,接着开始干嚎:“爹!爹啊!你终于来找我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男人一剑劈下的动作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一剑侯有片刻的大脑空白。
刚才她唤我什么?爹?什么爹?怎么就当爹了?
大抵是男人天生就有喜欢当人爹的癖好,听到这话他手中的长剑竟是迟疑了。
脑子里稀乱一团,一剑侯刚想要说什么,花寻的干嚎又开始了。
“爹啊……我爹,哦,就是我养父花无柳,他说你会来见我,我就一直盼啊,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风在此刻都似乎静了片刻,门外飞过两只鸟,嘴里发出“嘎——嘎——”的叫声,聒噪得很。
屋子里,花寻抬手抹着脸上勉强挤出来的几滴泪,嘴里“嘤嘤嘤”个不停。
一剑侯自认混江湖以来,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令他尴尬又难解的场面。但他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会被这点事难倒的。
不过片刻之间,他脑子里便想到了许多。
今日翻找许久,也没有找到门主令牌。那令牌约莫藏得隐秘,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找到,若日日都来,又很是麻烦。
既然这姑娘将他错认成亲爹,那他不如将计就计,直接顶了这身份,入住进来,岂不方便?
只是顶替之前,有些事他还得问个清楚。
一剑侯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你怎知我是你爹?”
花寻毫不犹豫,张嘴就来:“阿爹说了,我亲爹是用剑的,乃是江湖高手!”
“江湖剑客如此多,你怎知就是我?”一剑侯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一种“你若是答错了,我就将你嘎了”的气势。
花寻依旧没有犹豫:“阿爹还说了,我爹与普通剑客不同,他是用双剑的。”
此时此刻,一剑侯还有一柄短剑挂在腰侧,方才并未拔出。
一剑侯眼中有探究之色:“你阿爹可说过用的是何种双剑?”
“没有。”花寻摇头,“我阿爹只说用的是双剑。哦对了,还说了剑柄是黑的!”
一剑侯的双剑,剑柄也是黑色。
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一剑侯只觉得这回只怕是老天也在帮他。花无柳已死,花寻的亲生父亲下落不明,却又偏偏同他一样是用双剑。
此时不认更待何时?
一剑侯一把将花寻扶起来,满脸欣慰:“孩子,咱们总算是相见了!”
花寻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幸亏她眼神好,看清了他有两把剑不说,还看清了剑柄的颜色呐!
毕竟忽悠也是需要素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