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东升，木棉巷内炊烟袅袅，不少人家都已经起床开始做早食。
大蓟王朝的人对于饮食十分看重，比起前朝的一日两餐，大蓟王朝的百姓一日要食三餐。哪怕是每日要外出干活的普通老百姓，到了正午时也要停下手头的活用一顿饭，即使这顿饭可能很是简陋。其中早膳与晚膳是最重要的，天还没亮就会有卖早食的摊贩出摊，等到天光方现，就会有人出门买早食了。
但大半的人家还是自己在家做早食，是以一大早走在大街小巷总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花家这几日因欠债八百两陷入拮据，为了省花销，他们没有再在外头买过早食，每日都主要由夜明月负责掌勺。她省钱的方式简单粗暴，日日早饭便是清粥加一小碗咸菜肉糜拌着吃。
花寻吃着碗里的粥，不免有些发愁。一旁宁北尧大约是见她蹙眉，轻声安抚道：“等我抄完上头上的书，给掌柜背一本孤本，想来能凑上百两。还有岳父岳母的营收，定能尽快还清那八百两银子。等还清了债，家中便无需如此拮据了。”
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宁北尧又何尝体验过呢？头一回感受，他倒觉得有些新奇，并不觉得多苦。
听了他的话，花寻点了点头，心里还在盘算着。
这几日，她又卖了手中另两处宅屋，只是这两处宅屋并非她低价购入，而是有主顾委托于她，除去要给主顾的银子，也得到了五十两的酬金，再加上先前到手的三百五十两，便已有了四百两。
花寻又盘算了一下家中积蓄，花无柳留下的私房钱和这段日子全家人交到公中的钱，也大约有个四百两。可一家有四口人要生活，还有铺子也需要维持营生，不能一点银子也不给家中留下。
可欠债的滋味不好受，一想到还欠着丁二少银子，花寻便觉得如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这般想着，花寻觉得还是得再去揽几个主顾挣个，只要挣够五十两便也够撑好一段日子，她也能放心将银子都还给丁二少。
这般想着，花寻便决定今日不守铺，继续出去揽客，最好是能揽到一笔大生意，有人委托她去采买之类的。
不知是不是她在心中祈祷得太虔诚，竟是想什么来什么。
刚用过早膳，花家小院的门就被敲响，不一会儿二狗就从外头进来。一进来便对上四双眼睛，二狗在原地顿了下，还颇有些不适应花寻家中竟有这么多人。
他匆匆打过招呼，便赶紧凑到了花寻跟前：“花寻，大头那边接了桩委托，想拉上咱俩一起干，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顿了下他又道：“其实他就是想拉上你一起，知我与你交好，故意拉上我好叫我来拉你。”
花寻倒是不在意这些，眼下她缺主顾，对主动送上门来的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于是她赶忙问：“是什么委托？”
“城东元记烧白的刘掌柜不是离了原东家自己出来开铺子了吗？”二狗开口，花寻知晓此事跟着点了点头，听他继续往下说，“他倒是没做烧白，自个儿琢磨出一道酸菜蒸肉，最近生意很是红火。但元记的东家觉得刘掌柜这是要跟自己打擂台，是叛徒，于是便和城中肉铺全都说好，不许他们卖肉给刘掌柜。”
花寻听得一挑眉，一旁宁北尧也有些感兴趣，在一旁驻足听着。
二狗道：“也不是不让卖肉，而是不让卖刘掌柜想要部位的肉。可刘掌柜的酸菜蒸肉用旁的部位肉替代味道便差了一截，他自是不肯的。可肉铺店家都不愿意为了刘掌柜得罪了元记这个大主顾，并且元记还将那部位的肉全都自己吃下，肉铺便更不用卖给刘掌柜了。”
“刘掌柜一咬牙，决定干脆不找肉铺买了，想要去农户收生猪，再请庖丁来杀猪。可他担心自个儿出面去找农户谈此事，会叫元记的东家知晓，届时又从中作梗。若是派店中伙计去，又担心伙计不懂行收贵了，便想着找个掮客替他去办此事。若是干成了便叫这掮客长期领了这活儿，他给月俸。寻掮客的时候正巧叫大头遇见，大头你也知道的，说大话那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刘掌柜便将此事交给他。”
花寻听明白了：“大头想要领了后头长期的活计，好按月从刘掌柜那儿领月俸，但又怕自己与农户谈不妥，所以才来寻我合作？”
“没错。毕竟掮客这活儿全靠自个儿，若是有个固定的月俸，生活就稳了。他家娘子这个月诊出有孕，他自然是想拿下这活计，好养家糊口。”二狗说着声音小了些，“他知晓你家铺子生意不好，想着你大约也缺银子，所以才敢找上你。他这次可以只拿一成的酬金，但刘掌柜那边长期的活得归他。”
花寻问：“这次酬金多少？”
二狗伸出五根手指：“给五十两！刘掌柜这次是真急了。”
这个酬金的确丰盛，往日里这样的委托是达不到这个酬金的，只有做大桩的生意才能达到五十两以上的酬金。
花寻思忖间，二狗又道：“我这回主要就是个跑腿的，酬金我也只拿一成便好。”
也就是说，花寻只要接下这桩委托，要是谈成了便能到手四十两。
她二话没说，一口就应了下来，速度之快让二狗都怔了片刻。随即他笑道：“你这是真缺钱了。”
花寻叹了口气，将铺子差点被府衙收回给了一千两了难的事同二狗说了，二狗听得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然后道：
“不然我那一成也不要了，你拿着，先把债还了。”
“不用，有这四十两够了。”花寻这下再也坐不住了，“走，去跟大头汇合。”
说完便同二狗往前走，刚走到门口她忽地记起什么，扭头看向身后：“宁北尧，你要同我去吗？”
宁北尧没想到花寻居然还会惦记自己，他冲她露出一抹笑，摇了摇头：“今日不了，我得将抄好的书给掌柜送去。”
花寻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即转身脚步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剩下的三人也都出了门，朝自己的目的地方向而去。
宁北尧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借书的书局。他将借的书与抄录好的书都递给了掌柜，掌柜翻阅了十几页，越看越满意。
他摸着山羊须点头：“不错，郎君这一手好字的确是难得啊。你这样的抄录本算是上品，每本我给你二两银子。”
宁北尧抄录了三本，得到了六两银子。对于花寻的债务来说算是杯水车薪，可对于宁北尧来说，这是他来花家后第一次可以往公中交钱。因住在花家，以免露馅儿宁北尧并未叫青鸦给他银子或是银票，如今他可以调动的钱全在青鸦手中，这让他在花家比起另外三个着实显得无用。
但眼下，他竟觉得自个儿腰杆儿似乎都更直了些。
“郎君稍等，我去给郎君再拿几本书，还请郎君回去抄录了送来。”掌柜说着，转身便往后堂走。宁北尧心中估摸着这掌柜八成是要拿孤本给自己，恐怕还得翻找一阵，便提出自个儿在书局中四处看看。
他看似悠闲地在书局里转悠着，但如果有人仔细盯着他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其实是一路朝着避人耳目的角落而去。一直走到一个被几排书架挡着的角落，宁北尧这才停下脚步。
在这个角落处，还有一扇不大的窗户正朝外打开。
宁北尧抬眸朝窗外看去，只看了一会儿，便瞧见对面茶肆的二楼，有个脑袋正在窗户边探头探脑，对上宁北尧的目光后他露出几分窘迫，又似乎有几分惧意。
宁北尧冲他一颔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宁北尧转身朝着柜台而去，等他走到时，掌柜已经站在柜台前等他了。
掌柜道：“这本是我们书局的孤本，不知郎君可有兴趣抄录？若是抄完能有今日郎君拿来的抄录本的水准，这本我愿给郎君二十两。不过，这孤本不能带出书局，需郎君来此抄录。”
宁北尧瞥了眼掌柜手中的孤本，看到名字时他并未露出什么惊艳之色，这令掌柜不由在心中赞叹他的处变不惊。若是换了其他读书人，只怕是早就惊呼出声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而事实上宁北尧的确也不惊讶。这本书在民间或许是孤本，可众人不知，其实真正的原本在皇家的藏书阁，掌柜手中的这本孤本也是抄录本罢了。
宁北尧开口：“可以。”
掌柜心中一喜：“那郎君何时可以开始？”
“明日。”
两人定下时辰，宁北尧便拿着今日挣到的六两银子离开的书局。出了书局他朝右拐去，不一会儿便也到了那茶肆二楼。
一进茶肆的雅间，就看到那日被他逮住的毛贼——盗千里。
盗千里一见到宁北尧的脸，便觉得身上被点过穴的那几处隐隐作痛。他生怕宁北尧一个不高兴又多点他几道穴，也不等宁北尧开口，自己就叽里呱啦先开了口。
“这几日你叫我盯着府尹看他最常去哪里，我一直悄悄跟着他，连个眼神都没错开过。我的轻功那自是不用说，追踪之技那自然也是……”
宁北尧抓起竹筒里的一双筷子，下一秒就抵在了盗千里的嘴边：“少废话，说重点。”
盗千里吓得吞了吞口水，语速都不由加快：“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宜春居。”
“那是何地？”宁北尧问。
盗千里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就是个澡堂子，平日里一些百姓也喜欢去那儿泡澡。真没想到，堂堂府尹最大的爱好居然是去澡堂子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