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源儿2024-08-07 09:195,402

   太阳开始落山时,也到了汝城关城门的时候。

   这会儿的汝城城门处倒是热闹得紧,在城门外的人几乎都是紧赶慢赶地往城门内挤。宁北尧跟着花寻揽了一下午的客,亲眼见证她巧舌如簧地说服了三名外乡人从她手中赁车赁屋,顺道竟还做了个寻路的生意。

   这会儿她喝了口水囊里的水,倒是准备走了。

   “这儿离东市不远,咱们脚程快些还能赶上买些肉和菜蔬。”花寻一边说一边朝宁北尧看去,见他还看着城门处,便伸手拉了他手臂一把,“别看了,走吧。”

   宁北尧这才回过神,连忙转身跟了上去。他今日跟着花寻在这附近转悠,倒是没瞧见莫归山的身影。

   莫归山虽被他出其不意重伤后逃走,可到底是位高手,没那么容易倒下。他接的刺杀任务没完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轻易放弃。一个高手想要追踪他的行踪,也算不得太难的事。

   走出一段距离后,宁北尧忽地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他蓦然回头,便瞧见一身着麻衣的男子跟随着进城的人群,被挤到了中间。他一缕头发遮挡住了小半张脸,叫人无法将他的全部轮廓看清楚。

   可宁北尧还是一眼认出,是莫归山。

   莫归山随着人群往前,偶尔抬手护住自己腰侧,若是有心人仔细端详,便能发现此人身上带伤。宁北尧自然也清楚记得,他的软鞭曾狠狠给他的腰侧隔开一道血红的口子。

   鲜血几乎是在短短几瞬就浸湿了他腰间的衣裳。

   宁北尧在心中咋舌:追得还挺快。

   得找个机会将这个隐患除了,不能叫他坏了自己的大事。

   他收回目光,将头上的斗笠又往下稍稍摁了摁,可就这片刻,宁北尧却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莫归山在人群中已然转过头来,眼如鹰眼一般盯住了宁北尧。下一刻,莫归山伸手推开了挡在身侧之人,像是一把刀似的横劈开人群,朝着宁北尧的方向走来。

   宁北尧暗道不好,莫归山只怕对他起疑。虽说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可像莫归山这样的高手,往往直觉准得可怕。

   此时此刻,宁北尧将自身的感官用内力放到最大,他能听到莫归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宁北尧长腿迈了两步,紧跟在花寻身侧,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若只他一人,他倒是不怕与莫归山对上。可此处人多眼杂,且还有花寻在身旁,若与莫归山打起来,不仅容易伤及无辜还会完全暴露他自己,他提刑司副使的身份也会瞒不住,只怕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汝城。

   届时他还怎么寻青龙门的门主令牌和找到他们的老巢?

   必须得将莫归山骗过去才行。

   只是眼下他身边无人可用,他需得一击即中才行。宁北尧看向前方,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三两个挎着大刀的江湖人正站在一个包子摊边买包子。

   他双眸微垂,边走边做了个扶额的动作,开口对花寻道:“娘子,我饿得有些头晕,咱们快些走吧?”

   若花寻心细些,便能发觉宁北尧的声音与先前也有所不同,让人听起来觉得他又可怜又无助,还是个软性子的。再仔细些,便还能发觉,宁北尧身姿也与头次见面时的挺拔不同,这会儿他双肩微含,颇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身后眼瞧着快要跟上来的莫归山脚步也微顿,宁北尧方才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对于莫归山来说要听见却并不难。娘子?提刑司副使听闻不近女色,可从未娶过亲。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脚步却继续向前。

   而此刻花寻瞳孔一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你……”

   “为何叫我娘子”这句话还未说出口,宁北尧却是脚下一软,似乎真是头晕到站不住,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旁正准备接过摊贩递过来的包子的江湖壮汉。

   宁北尧撞上的瞬间挑了个角度,壮汉只觉得手肘一麻,那包子便没接住,一咕噜滚到了地上。

   壮汉顿时怒了:“你作甚?!”

   宁北尧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边道歉一边往花寻身后躲:“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还像是求助似的看向花寻:“娘子……”

   那壮汉一见如此,便觉得宁北尧是个倚仗娘子的软骨头,只怕还是个赘婿,他一向瞧不起这样的男子,于是面色更不佳,眉宇间都透着戾气:“你以为一句对不住就行了?小娘子,你这夫君我瞧着是个没用的,不若我替你宰了他,你再寻一个去!”

   说着竟是拔刀对向宁北尧。

   花寻见状也顾不得纠正自己与宁北尧并非夫妻,只伸手将宁北尧拦在自己身后,赔笑道:“这位壮士,他身子不好,方才实乃无心之失。这包子我赔钱,你再多拿些,我一并付了。”

   “呸!老子差这几个钱吗?!”那壮汉横眉怒目,“方才他哪只胳膊撞的,砍了那胳膊这事儿就算完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少人看向花寻二人眼中的神色都带着担忧。惹了这样霸道的江湖人,可不好脱身啊,这胳膊只怕是保不住。

   有人窃窃私语:“报官也无用,就算闹到明府那儿,那人只要说他们是江湖恩怨,官府也不会管的。”

   宁北尧的脸掩在斗笠之下,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容,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眼中的厌恶之色。他在心里啐了一声,江湖人果然都是这般目无王法欺压百姓,没一个好货色。

   花寻面色一变,她还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可还没等她开口,一道冷意十足的男声传来:“尔等宵小竟仗着有几分功夫欺压百姓,该死。”

   花寻惊了一跳,她立即扭头看去,便见面无血色的莫归山手持一把刀一步一步朝着那壮汉走去。围观的人感受到更可怕的气势,散的散退的退。

   莫归山此刻连半分眼神都没有给宁北尧。就在刚刚,他已然确定自己是认错了人。此男子不光是身形声音与那副使李青澜没有半分关系,还在此地有妻,瞧着还是个窝囊软弱的赘婿,种种加在一起,不可能是李青澜。

   壮汉并不认识莫归山,听他口气狂妄还要为宁北尧出头,顿时也不乐意了,拔刀就打。莫归山一动未动,等他上来时一抬手挡了一下,那人竟双脚离地,直接摔在了地上,引得一旁众人惊呼。

   花寻还在愣神,手腕被人抓住,宁北尧拉着她转身便走,很快就也隐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等走远了,花寻这才回过神来:“不会有事吧?”

   “不会。”宁北尧回答得干脆,“那人武功颇高。”

   “不是,我是说那个买包子的。”花寻说完又话锋一转,“罢了,那人仗着自己有武功就肆意欺负人,也该受点教训。大庭广众之下,想来方才那位大侠会有分寸的。”

   那可不一定,宁北尧在心中说道。

   花寻又道:“那大侠出手帮了我们,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也该感谢人家一下的。”

   “没事,他喜欢做这种事。”宁北尧回答得笃定。

   正因他知道莫归山此人行走江湖时爱打抱不平,塑造自己大侠风范,他才故意撞上那壮汉。那壮汉三人看似在那儿买包子,可那摊贩面带惧色,递包子时也不敢开口要钱,一看便知这几人只怕是讹惯了。他便利用一下,转移莫归山的注意力,给自己争取开溜的时机。

   花寻反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

   宁北尧一愣,随即面不改色道:“不认识。我只是瞧他那风范,想来是喜欢打抱不平的。”

   “有道理。”花寻点头认可,“这大侠一看就是那行侠仗义的正道人士。”

   宁北尧听了却是下意识扯出一抹讥讽的笑:“那可不一定。有些江湖人平日里若不牵扯其利益,便总喜欢在阳光下做个维护正义的大侠。可私底下,为了银钱什么杀人放火之事都能去干。”

   等说完,却没有听见花寻说话。他瞥眼看去,便见花寻正探究地看着自己。宁北尧忽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在花寻面前不自觉说了什么,颇有些懊恼。大约是他潜意识知道花寻并非江湖中人,这才放松了。

   花寻问道:“你怎么对江湖人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其实……”宁北尧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这些是我从同窗买的话本子上看到的。”

   听到他说话本子花寻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哎呀,话本子一向是胡说八道,你当个趣儿看看就行,可不能当真。我就觉得江湖人大多数都是好人,他们入江湖就是为了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不像一些朝廷命官,只会剥削百姓。”

   最后一句花寻说得极小声,生怕叫旁人听去了。宁北尧听得神色一凛,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花寻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手腕竟还被宁北尧抓在手里,她赶紧抽出来,随即想起来什么:“你不是头晕吗?如今可还好?”

   宁北尧这才记起自己方才的演戏,立即又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儿觉得缓过来些了。”

   话音刚落,他唇角便尝到一丝甜,竟是一块饴糖递到了他嘴边。他刚一张嘴要说什么,那饴糖便被花寻塞进了他嘴里。

   花寻看着他:“吃块糖垫一垫,会好受许多。晚膳咱们吃顿好的。喏,东市到了!”

   说着,花寻加快了脚步。宁北尧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知为何,今日这饴糖虽粗糙,却格外的甜。

  

   这个时辰,东市虽不及早晨热闹,却也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晨时没空来买菜的,但大多数都是想赶在各家收摊之前来捡漏的。

   花寻一边往前一边还跟宁北尧介绍:“这儿就是咱们汝城的东市,也是汝城最热闹的市集,基本上吃的用的都能在这儿买到。喏,往前走到底,还有卖马和马车的。”

   说着她领着宁北尧往左一拐:“咱们今日主要是来买些菜肉,走这条道就行。这边多是从乡下担着自家种的菜过来卖的农户,还有些肉摊也在这边。”

   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映入宁北尧眼前的便是一条稍显宽敞的街道。街道两旁几乎满是摊贩。有坐在地上跟前摆着麻布上头摆着所剩不多的菜蔬的,也有坐在小马扎上,前头箩筐里放着野味的,更有搭着简易小摊,上头摆放着一看就上了年头的案板卖肉的,肉瞧着还挺新鲜。

   宁北尧从不用操心柴米油盐,向来是不懂这些门道的,但因为常年在提刑司,对于肉新不新鲜他倒是能一眼看出来,只是看到的多是人肉罢了。

   想来豚肉也相差无几。

   花寻脚步未停,一路穿梭着往前走,在一家肉铺跟前停下。

   这肉铺门口也摆放着桌案,却比那些在路边摆小摊的要气派得多。站在桌案前卖肉的,是个瞧着有几分彪悍的汉子。

   “掌柜的,来两根豚排,剁小块。再要三斤羊肉。”

   “好嘞!”

   汉子头上绑着汗巾,手持剁骨刀,正给人将猪排给剁成小块。

   那骨头上的肉末星子偶尔会朝旁溅来,宁北尧皱了皱鼻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举动没能逃过花寻的双眼,她瞧了他一眼,见他白皙面庞略显苍白,心道果然是文弱书生,就连这等子“血腥”场面都扛不住。

   心里头吐槽着,人却是往他那边挪了挪,挡在了他跟前。

   宁北尧微愣,盯着花寻的后脑勺有一瞬间地发呆。

   “花小娘子,您拿好了。”

   花寻熟稔地接过包好了的肉,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铜板来递给那汉子,随后便又往前走,边走边说:“再买些菜蔬,今晚上咱们烫锅子吃。”

   宁北尧见花寻对自己处处照顾,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花无柳为他招的赘婿,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他的理智给压了回去。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早日摸清楚青龙门在汝城的老巢,如此等一月之期到时他便可借由解除婚约自然而然地离开花家。

   花寻嘴里还在碎碎念着:“葵菜烫锅子不错,芜菁也能买些……诶,这两样你都吃得吧?”

   花寻边说边回头看身后的宁北尧。这会儿他们往卖菜的摊贩处走,人比之前要多了不少,两人并肩走有些碍事儿,宁北尧便只跟在花寻身后。

   就在花寻转身之际,一灰衣短打装扮的男子与花寻擦肩而过,肩头还撞上了花寻的肩膀。只不过人多的地方偶尔碰到人乃常事,花寻并未放在心上。

   宁北尧双眸微动,嘴上说着:“都吃得。你看着些路。”

   花寻“哦”了声,转过头去,嘴里继续念叨着要买些什么菜蔬。身后,宁北尧却是忽地转身,旁人也没瞧见他是如何动作,只觉得嗖地一下似乎眼前有残影掠过。

   下一刻,灰衣短打男子便觉得手腕一紧,竟是无法再挪动脚步。他扭头抬眼,对上了一双深沉如墨的眸子。

   男子迎着宁北尧的目光没来由地打了冷颤。

   “你你你……你有事吗?”一开口,竟是连嘴唇都在抖。

   宁北尧此刻双眉略显压眼,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冷冷开口:“交出来。”

   男子这会儿连双腿都有些发软:“交、交什么?”

   “你说呢?”宁北尧抓着男子手腕的手收紧了些,“你确定要我来提醒?”

   男子只觉得后背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有种预感,若他不老实,今日只怕会交代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

   他二话没说,立马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果断地塞给宁北尧。

   竟是位梁上君子。方才在他与花寻擦肩而过时,他便顺手牵羊偷走了她腰间的荷包。

   “若下次再见到你偷东西,你这双手就可以不要了。”

   宁北尧扔下这句,拿着荷包在灰衣短打男子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你怎么不说话?”

   等到花寻再次回头时,宁北尧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伸出手将荷包递给她:“刚才你荷包掉了,我给你捡起来了。”

   花寻这才去摸自己腰间,果然已经空空如也。她接过荷包,宝贝似的摸了几下,对宁北尧道谢:“多谢你,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荷包掉了。”

   “不必。”宁北尧下意识回了句,随后又觉得自己这话语气太硬,便放软了音调,又道,“作为你的夫君,替你做这些也是应当的。”

   花寻没想到宁北尧竟会这般说,顿时只觉得脸颊都烧了起来。

   她轻瞪了宁北尧一眼,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用词不当。你如今还不是我夫君,撑死了也只能算未婚夫罢了。”

   瞧着小嘴厉害,但其实很容易害羞。宁北尧在心里又给花寻下了一条定论。

   他忽地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未婚夫君也是夫君。”

   “你……”花寻脸越发的红,她干脆背过身去,“算了,今日你挺累的,我懒得跟你计较。”

   宁北尧却是凑到她身边,瞧着颇有些认真地问:“我累,你为何就不同我计较了?”

   花寻抿着唇,脑子突然像是卡壳了一般。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就又听宁北尧开了口。

   “莫不是心疼我?”宁北尧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是吗,姐姐?”

   这下花寻是连两只耳朵也都开始发烫了。

   “我看到芜菁了,先去买芜菁!”花寻假装没听见,立马转移了话题,朝着摊贩一溜烟小跑了过去。

   宁北尧无声笑了下,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花寻。

   等到太阳躲藏山后,花寻与宁北尧拎了满手,踩着夕阳暖橙色的余晖返程。堪堪走出东市,便听身后传来声音:

   “花寻?”

   花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与宁北尧几乎是同时朝后看去。待看清唤自己的人是谁,花寻熟练地扬起笑容,高兴唤了声:

   “爹!”

   宁北尧原本礼节式的浅笑僵硬在脸上,他原本以为只是遇上了花寻的街坊邻居,可她一张嘴直接给他干蒙了。

   爹?她爹花无柳不是死了吗?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那密信中也没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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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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