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过后,大皇子进宫给皇上请安。
御花园内,华清池里的金鱼逆流而上,纷纷追逐鱼食。
朱振看起来忧心忡忡,也没心情临渊羡鱼。
“匈奴年年生事,大多赶在年尾,抢了东西好过年。
今年更是嚣张,竟在初夏来犯,令朕头痛不已。”
知道跟他说也无用,这个长子自幼不学无术。不管是谁的原因,朱瑞打小没读过什么书是真的。
朱振向来不信什么大器晚成,只不过自个不上朝,这些话又不能对奴才说,苦闷多日,只当跟儿子发泄一番。
不料朱瑞略略沉思,回禀道,“父皇,儿臣听闻匈奴王庭发生了变化。
胭脂离开了大单于,跟她的弟弟搞在了一起。
大单于受不得刺激,所以四处发兵,草原部落被他打了个遍,没对手了,才又将手伸向大铭。”
“哦?”朱振听来只觉可笑,早闻得西北民风彪悍,只是想不到大单于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少年心性,为个女人大动干戈。
“亲弟弟?”
“不是。是那胭脂母亲的养子。”朱瑞知道父皇对草原上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索性没再多言。
“可是朕怎么听闻,是冯初将派去和亲的女子掉包了。
送去的不是冯茵,而是另一位女子。给了大单于发兵的借口。”
朱振早怀疑长子跟冯初勾结,如今一番试探,立即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果不其然,朱瑞避重就轻的,没有谈及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父皇,匈奴不灭,何以为家?弹丸之地,何惧之有?
儿臣知兵部尚书称病不出,父皇若不放心温昭仪的父亲温大将军挂帅出征,儿臣愿与其同往。”
朱振在心底冷笑一声,这帮人心里那点小九九,他比谁都清楚。
孙丙为了扶持三皇子争储,不肯离开京城半步,唯恐自己即刻启程发兵西北,三皇子遭遇不测。
哪怕遭遇君王的训斥,和同僚的白眼,都称病到底。
舅舅疼外甥,早年还能遮掩一番,如今却是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了。
而朱瑞为了得到冯初的扶植,便为冯初百般遮掩。
不知不觉,朝堂之上的阵营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你非习武之人,也未熟读兵书,如何上疆场杀敌?派你过去,岂非扯温大将军的后腿?”朱振毫不留情的贬损了一句。
朱瑞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更不会因为受不得训斥而坏了自己的事。
“虎父无犬子,父皇,儿臣虽是出宫立府之后才开始读书,但天生我材必有用,只要能替父皇分忧,死亦何惧?”
朱振一阵朗笑,虽不知他这话里几分奉承,几分虚伪,但自己听来还是十分受用。
朱瑞果然长大了,懂得圆滑世故,也学会了恰逢其时的表孝心。
“朕会考虑,不过你自己也要想清楚。此去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来若发生什么变故,不是你我父子二人能左右的。”
朱瑞自然明白父皇的敲打,他离开了京城,就等于放弃了太子之位。
因为将来一旦父皇逝世,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就算想夺嫡也来不及了。
而且他若有野心,在西北手握重兵,在温昭仪诞下皇子之前,买通温大将军,带兵逼宫。
逼父皇退位,和逼父皇立自己为太子都易如反掌。
父子之间的较量,暗流涌动。
“父皇,儿臣只有一事不放心。”
朱振略略凝眸,挑了挑眉,准备等着看这个儿子藏不住的野心。
听见他说,“儿臣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母妃,母妃不似舒妃娘娘那样,有个尚书大人的兄长可以依靠。
也不像温昭仪那样,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
无依无靠,又有了身孕,只恐儿臣走后,母妃处境更加艰难,连从宫外时时给她送银子的人都没有。
还求父皇多多怜爱,恐母妃被歹人所害。”
朱振没想到他会提起眉儿,想来也许是自己上次的训斥,他听进去了。
即便是做出有孝心的样子,从侧面表达他的忠心,和不再异想天开,觊觎皇后做他的母后。
一时间也有些欣慰,“难为你有此孝心,若朕真决定让你出行西北,会记得你的牵挂,对眉儿多疼一些。”
朱瑞感激不尽。
。
告退之后,出宫前,又来探望了一番母妃。
几日不见,她看起来脸色好了许多。
“儿臣给母妃请安。”
“坐吧。”李眉妩没有太多神情,亦没有问候。
“母妃上回叫人将儿臣给的银票还了回去,可是嫌少?”他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没有逼问,只是半开玩笑。
这下子,她是再不能云淡风轻了。
慌张从美人靠上起身,心虚的走来走去。
这事办得不妥,当时为了顾及冯初的感受,愣是将银票送了回去。
只可惜……冯初对自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未在意过她的感受。
朱瑞看出了她的难堪,不想继续逗她,虽然有些心痛。
“无妨。想来是母妃有孕得宠,收了父皇好些赏赐,便不怎么需要儿臣的银两了。
儿臣是男人,胸襟坦荡,不会跟母妃计较。
母妃大可放心,以后若遇见难处,还可以再找我,别不好意思。”
李眉妩坐在他对面的茶几旁,抱赧垂眸,实在无言以对。
对于为自己雪中送炭的人,因为别人送来了更好的炭火,便一脚踢翻了他的炭盆,实在无情无义。
“听闻母妃有孕,儿臣打心底替你高兴。”朱瑞不想让她一直沉浸在自责里,随后岔开了话题。
“原本想带些有营养的东西给母妃补补身子,又怕母妃怀疑我会图谋不轨,便将给皇弟弟的礼物省了。”
李眉妩更不好意思,发觉大皇子是愈发坏了,嘴毒得狠。
“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原先儿臣想争夺太子之位,然后让母妃做太后,给母妃一个安稳的环境。”朱瑞直言不讳。
“如今八皇子即将出生,想来母妃更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皇帝罢。”
李眉妩未置可否,不想虚伪否认,也知道自己身不由己。
冯初说过他想去母留子,想来那个时候,谁做皇帝,她头在否,都未可知。
“不过儿臣也不会坐以待毙,母妃要保护好自己,长命百岁,等儿臣来抢八皇子的皇位。”朱瑞用着玩笑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待有一日,儿臣黄袍加身,不管昔日你我为了夺嫡厮杀的有多惨烈,我依然会奉母妃为太后。
眉儿,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朱瑞始终自说自话,李眉妩没有回应,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她的处境堪忧,前有狼后有虎,本就自暴自弃,更是不习惯依赖他。
“匈奴来犯,我向皇上毛遂自荐,前往退敌。
若不日启程,母妃会为我担心吗?”他的目光灼灼。
他以江山为赠,尊她为大铭唯一的太后。
她依旧未眨一下眼睛,“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凯旋而归的。”
她尚且朝不保夕,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辨他人汹涌的感情。
这样的拒绝,他明白的。她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担忧。
不怕他不谙兵书,不会武功,上疆场刀剑无眼。
想必,母妃对自己是真的一点在意也没有,哪怕朋友之间的在意。
想到这里,朱瑞不免自嘲苦笑,有些心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