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最后才去探望的皇上,朱穹服了兄长派人送来的药,病得很严重了。
前几日只是不能上朝,如今已经离不了床榻。
有小太监瞧见瑞王过来,立即搬了个凳子,在皇上床榻前。
朱瑞坐在他身边,身上朝服未换,还带着初秋的凉意。
关心了句:“皇上今日好些了吗?”
“朕觉得四肢百骸都在剧痛,呼吸也有些滞缓。”朱穹忍不住咳嗽,咳得吐沫横飞,带着血丝。
朱瑞置若罔闻,继续自说自话:“皇上勿忧,致使皇上圣体违和的曲小主已经认罪了,朝臣已经不会再议论皇上了。”
朱穹惊骇的睁大双眼,挣扎着想从床榻上起来,奈何浑身瘫软无力。
艰难积攒起来的力气,只能用来起身,却无法继续支撑,只得重重的摔回榻上。
“兄长,你知道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的!”
朱瑞没有去扶,直接视若罔闻:“皇上,如今朝中舆论压不住,得需一个人出来平息。
而曲小主若是真心爱慕您,会愿意为您牺牲的。”
朱穹无助的倒在榻上,忘记了从前跟栀儿吵架的事,还在为了保全她而据理力争:
“兄长,朕愿出去证明,此事与栀儿无关。
朕一人做事一人当,怎可冤枉姑娘家。”
她是为他染病的,他不会当缩头乌龟。
不管她从前是不是故意攀龙附凤,到底是跟他欢好一场的女子。
朱瑞:“皇上累了,歇歇吧。”
见兄长不为所动,朱穹一口血呕出来,蜿蜒在床上哀求:
“兄长,求你救救栀儿,别让那些人污蔑她、伤害她。”
朱瑞目光冷峻,看着他的血溅的床褥和枕头上都是,不忘临终再补一刀:
“皇上,太晚了。”
朱穹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原来要杀栀儿的哪里是什么朝臣,朝臣都听兄长的指挥。
原来要杀栀儿的是兄长。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彻底没了力气,口中呢喃:
“兄长,你放了栀儿吧,她是无辜的。
她本不该来皇宫,她该在外头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是为了朕入驻紫禁城,也是朕将她卷入宫廷斗争中的。”
如果你针对的是朕……如果你想要这皇位……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瑞打断了:
“皇上,德不配位,即便忝居高位,也不会高枕无忧的。”
朱穹睁大空洞的双眼,望着兄长起身,凑在自己耳边:
“皇上节哀,曲小主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他心中不断默念这两个字眼。
想要开口说话,奈何喉咙发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得张着嘴,手指向天空,一通乱抓。
半晌,才拼凑出一个断断续续的怨怼:
“兄长,你好狠的心肠,朕一向最信任你。”
朱瑞:“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而且,就算你不是皇上,我也不会留下你。
我看上的太后,容不下她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
入夜,万籁寂静,紫禁城里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死寂中。
乾清宫不断有出来进去的身影浮动,皇上如今四体浮肿,不似从前。
全身上下长满脓包,跟他父皇临终前的样子相比,好不到哪去。
皇上的病情公开后,所有人心知肚明,旁人都不敢凑到跟前去。
唯恐传染给自己,也怕皇上大限将近,误伤自己,当了冤死鬼就不值当了。
只有皇上身边的小丫鬟庄淇走到他床边,在他吞咽困难的时候,将瑞王爷配的药,强给他灌下去一碗,期待能够起死回生。
庄淇不懂医术,宫里又无能够信赖的人,而且平常瞧着瑞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皇上最倚仗信赖瑞王爷。
庄淇不管是不是有病乱投医,不给皇上喂瑞王爷给的药,那给皇上喂什么呢?看着他死?还是去找什么土方?
“万岁爷,您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吩咐?”
庄淇才给他喂完了药,瞧着他的状态不佳,唯恐出什么事,只有跟他说说话,才能使得自己没那么慌乱。
“朕……真不行了……”朱穹每说一句话,总要喘上一阵:
“朕要……朕要……”
庄淇立即过去握住他的手,眼泪流了一滩:“皇上,您别急,您要什么?奴婢去寻。”
“朕要见母后……”朱穹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缓气。
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欸!”庄淇擦干眼泪,放开皇上的手,又体贴的替他掖好被子。
交给别人去传话不放心,亲自往坤宁宫跑一趟。
这会儿坤宁宫已经落锁了,庄淇疯了似的拼命拍门,直到夏清将门打开,看见御前大丫鬟的身影。
庄淇连忙说明来意:“夏公公,皇上要不行了,想见太后一面,烦劳通传太后。”
庄淇此刻也顾不得是不是故意咒皇上了,也不怕被谁治罪。
夏清不敢耽搁,立即进去将太后唤醒,更衣后一并去往乾清宫。
李眉妩与他许久不见,再见面却是这种场景。
看着床榻上的他,不知何故,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婴儿时期的他,被胡淑娴抱在怀里,给自己请安时的情景。
只不过不愿想起胡淑娴,便终止了这种回忆。
朱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撑开眼皮看了看她,五味杂陈:
“你还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眉妩坐在他的床前,始终未伸出手,给他一丝怜惜般的安抚。
说不心痛是假的,可她曾经放手过,允许他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不再做傀儡,但他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朱穹:“你恨我么?”
她不说话,他便笑了:“我明白了,你不恨我,也不在乎我。
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枚棋子,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生我呢?
你从未带过我一天,也没有喂我吃过一次东西,没有陪我作过一次游戏。”
躲猫猫,放风筝……这些普通孩童的乐趣,她从未陪他共同经历过。
原来即便是母子之间的感情也需要培养么,原来自家之中有几个孩子,就是不能一碗水端平的。
就像那些在孩子年幼时离家讨生活,又在外孕育新生命的,之前的孩子没有感情基础,就成了累赘了么。
朱穹:“你看看你,你是如此冷漠。
既然是利用,也该对我好点吧。”
江山算是她的馈赠吗?可是他不想要啊。
朱穹:“就算我做错了事,你是我娘,你也得无怨无悔的给我擦屁股,不嫌弃、不抛弃才行啊!”
母亲若是做错了事,包括但不限于出轨,孩子可以鄙视母亲,仇视母亲,唾弃母亲,跟母亲老死不相往来。
但孩子做错了事,不管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还是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母亲就应该一直博爱、包容并且帮助啊,谁让她是一位母亲呢。
朱穹:“娘,你是不是怪我设计冤枉冯公公。
我也不知他怎会对你如此忠心,不管我怎样伤害他,他都没有还手,连防守动作都没有,更没有进攻。”
李眉妩终于肯跟他说上一句话:“我对不起冯初,我会偿还。
但你也不该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了杨一,我欠青茄的,我还不起。”
朱穹原本以为自上次设计冯初之后,母亲再也不会跟自己说上一句话了,难为她还愿意施舍一句:
“原生家庭无法改变,没有人毁了你的一生,是你自己毁了自己的一生。
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有很多,任何事都不能够成为堕落的理由。
我会难过,但不会愧疚。”
朱穹咬着牙,不肯认错,也不肯退让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