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圣莫里茨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迟。炽遥在晨光中醒来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只留下满世界的银白。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呼吸机已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更轻便的鼻氧管。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炽遥猛地转头,氧气面罩下的呼吸骤然急促——南可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你...怎么..."炽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下意识想躲,却被南可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动。"南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针头会歪。"
炽遥这才注意到南可的手上还贴着一块医用胶布——那是输液的痕迹。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在这个真实的南可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南可轻轻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医生说你要多喝水。"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炽遥不得不承认,这比护士喂他时舒服多了。南可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三个月的分离。
"为什么来?"炽遥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敢直视南可的眼睛。
南可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信纸:"因为这个。"
炽遥认出了自己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我放弃了"。
"我从来没写过这个。"南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是有人冒充我的笔迹。"
炽遥猛地抬头,肺部因这突然的动作传来一阵刺痛:"什么?"
"我花了三天时间查证,"南可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上的字迹,"这封信是从苏黎世寄出的,不是中国。而且..."他顿了顿,"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放弃'这两个字。"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炽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三个月来的痛苦、挣扎、自我怀疑,原来都建立在一场骗局上?
"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可的眼神暗了下来:"我还在查。但炽遥..."他俯下身,直到两人的呼吸交融,"这三个月,我找遍了半个地球。我从未停止过寻找你。"
炽遥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南可的脸,却在半途被握住。南可的掌心温暖干燥,将他的手紧紧包裹。
"我...我以为..."炽遥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不想拖累你..."
"傻瓜。"南可的额头抵上他的,"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炽霄拎着早餐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南可?!你怎么——"
"我找到他了,炽霄。"南可头也不回地说,目光依然锁定在炽遥脸上,"就像我说过的那样。"
炽霄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无奈,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我就知道拦不住你。"他放下早餐袋,"我去找医生聊聊。"
门关上后,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南可的手指轻轻描摹着炽遥的眉眼,像在确认这是真实的。
"你瘦了。"他低声说。
炽遥想笑,却咳了起来。南可立刻扶他坐起,轻拍他的背部,动作熟练得仿佛练习过千百次。
"我没事..."炽遥喘息着说,却在看到南可担忧的眼神时改口,"好吧,可能不是特别好。"
南可帮他调整好氧气,突然单膝跪在床边。这个姿势让炽遥心跳漏了一拍——太像求婚了。
"炽遥,"南可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克劳斯医生告诉我,你需要肺移植。"
炽遥的手指绞紧了床单。他不想让南可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样子,更不想让他背负这样的责任。
"手术风险很大,"他轻声说,"而且就算成功...后续的排斥反应、感染风险..."
"我知道。"南可打断他,"我都知道。但炽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让我陪你一起面对吗?"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南可的侧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炽遥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雨中的南家花园里,这个男孩也是这样,带着一身光芒闯进他灰暗的世界。
"为什么..."炽遥的声音哽咽,"为什么是我?你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
南可笑了,那个笑容瞬间让他变回了炽遥记忆中的少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十年后我们都没找到真爱,就在一起。"
炽遥点点头,铜纽扣在他颈间微微发烫。
"但我等不了十年了。"南可轻声说,"因为我早就找到了。"
他俯身,在炽遥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如雪的吻。没有激情,没有索取,只是一个简单的、确认存在的触碰。
"我爱你,炽遥。不管要等多久,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炽遥的眼泪打湿了两人的脸颊。他抬起手,终于主动拥抱了这个为他跨越半个地球的男人。
"我也爱你..."他在南可耳边轻声说,"一直都爱。"
门外,炽霄和克劳斯医生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一幕。克劳斯摇摇头:"这种情况下,情绪波动对病人不好。"
炽霄却笑了:"不,医生。这种情况下,爱情才是最好的药。"
当天下午,南可办理了入住手续,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炽遥的病房。护士们惊讶地看着这个中国富豪亲自为病人擦身、喂药、调整床铺,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应该住酒店,"炽遥皱眉看着南可支起的简易床,"这里太不舒服了。"
南可正在削苹果,手法笨拙却认真:"哪里不舒服?"他挑眉,"有你的地方就是最舒服的。"
炽遥的脸红了,他抓起枕头扔向南可:"肉麻!"
南可大笑着接住枕头,突然凑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你脸红的样子和十二岁时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南可躺在陪护床上,却毫无睡意。他侧头看着炽遥的睡颜,想起今天下午克劳斯医生私下告诉他的话。
"肺源很紧张...可能要等很久..."
南可轻轻起身,走到窗前拨通了一个电话:"父亲,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南富国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终于想起给你父亲打电话了?"
"我需要您的帮助。"南可直截了当地说,"炽遥需要肺移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南富国终于开口,"就算手术成功,他的身体也会很脆弱。你们..."
"我知道。"南可的声音很平静,"但我已经决定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会联系日内瓦的医疗团队。"南富国最终叹了口气,"但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那孩子确实可怜。"
南可握紧手机:"谢谢您,父亲。"
挂断电话,他转身发现炽遥正睁着眼睛看他。
"吵醒你了?"南可走回床边。
炽遥摇摇头,氧气面罩下的声音闷闷的:"你真的...要一直陪着我?"
南可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避开各种管线:"不仅现在,"他将炽遥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还有手术时,康复时,出院后...直到我们都变成老头子。"
炽遥笑了,这个笑容比南可三个月来见过的任何表情都要真实:"那会很无聊的。"
"不会。"南可吻了吻他的指尖,"我们可以一起养一院子玫瑰,在温室里种你喜欢的植物,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
炽遥的眼皮渐渐沉重,在药物的作用下,他慢慢陷入睡眠。南可轻轻哼起一首中文歌,那是他们小时候都喜欢的旋律。
"睡吧,"他轻声说,"我就在这里。"
窗外,圣莫里茨又下起了雪。但这一次,病房里温暖如春。
三天后,当南可去楼下咖啡厅买炽遥想吃的蓝莓松饼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病房门口——南悠。
"好久不见啊,病秧子。"他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炽遥的呼吸机警报立刻响起,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冲进来。南悠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被闻讯赶来的南可一把拽出病房。
"你他妈来干什么?"南可将他按在墙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危险。
南悠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领:"来看看我亲爱的哥哥放弃家族责任也要守护的人啊。"他凑近南可耳边,"顺便告诉你,那封信是我寄的。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南可的拳头狠狠砸在南悠脸旁的墙上:"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因为那封信放弃治疗?"
"那不正合你意吗?"南悠擦擦嘴角,"一个快死的同性恋,值得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南可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脸上。
当医院保安赶来时,南悠已经倒在地上,鼻血直流。南可站在一旁,拳头紧握,眼神冷得像冰。
"滚回中国。"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再让我知道你靠近炽遥一步,我会让你失去的不仅是继承权。"
南悠被人扶起来时,最后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炽遥正担忧地望着这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对南可的关心和爱意。这一刻,南悠突然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拆散他们的原因。
因为有些羁绊,连死亡都无法切断。
当晚,南可回到病房时,炽遥正试图自己坐起来。
"别动!"南可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他,"需要什么?"
炽遥摇摇头,只是握住南可的手:"你受伤了。"他轻轻触碰南可指关节的擦伤。
"小伤。"南可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炽遥从床头柜拿出酒精棉,小心翼翼地为他消毒。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南可的眼眶发热——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炽遥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别人。
"南悠不会再来了。"南可轻声说,"我保证。"
炽遥点点头,继续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窗外的雪又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南可,"炽遥突然说,"如果...如果手术不成功..."
"会成功的。"南可打断他,声音坚定。
"但万一..."
南可俯身,用一个吻封住了他所有的话。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承诺和决心。
"没有万一,"分开时,南可抵着他的额头说,"因为我不接受任何没有你的未来。"
炽遥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这个人都会握着他的手一起面对。就像十二岁那年,南可固执地闯入他封闭的世界;就像现在,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身边。
"好。"炽遥轻声应允,"我们一起。"
月光下,两枚相似的纽扣项链静静依偎在一起,一枚刻着"南",一枚刻着"炽"。就像他们的主人,终于在这场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找到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