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是一处别院,院内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琐窗春暮,余有桃花香。危机存亡,我无暇赏花,从地上爬起来拾起一块还没脸大的巨石,准备在那些群匪借洞钻进来时,把他们逐个砸出去。
未料,后面的群匪踌躇不前并没有跟进。
隐隐听见隔墙外几句商讨声,一匪问:“卫长,钻吗?”
看来有些犹豫不决。
一匪斥:“钻钻钻,你长脑子是挂夜壶的吗?夜荆司是你我能闯的吗?那是老大们会议的地方,还不去请云管事,就说新娘逃进夜荆司了,未免生了旁的茬子,其余兄弟镇守在这个洞口以防万一。”
原来这是机密重地。
这些群匪不敢贸然跟进。
一时,我绷紧的四肢得以舒缓,瘫软在地上,狂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捂着胸口不由感慨:活着真好。
砰砰直跳的心肝慢慢归于原处,吸足天地灵气,我抛开巨石,一骨碌爬起来,行至别处另寻出路。
一路前行,绕了十八弯儿,偌大的别院除了寥寥像木桩看守的几人,连第二个狗洞都没有,我蹲在一面窗棂下又愁又渴,忽然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阳羡紫笋茶。”我不禁脱口而出,好在声音不大,周围又没人。
阳羡紫笋茶曾被茶痴品为茶中第一,还被茶圣陆羽著在《茶经》中。
后得以天子偏爱,是宫里每年上贡的必需品。那年宫里春日宴,沾了老爹的光连带尝过一次,生津喉韵,甘甜醇厚,回味甘甜,久久不能忘怀。
为此,出宫后,我寻遍了上京城二十五个茶坊,皆无此茶踪迹。
直到探到戚品品那儿:“能摆上宫宴的茶,自是珍之又珍,茶中上品,民坊又岂能寻得那贡品的踪迹?”
我以为上京城没有,只要晓得这茶名,产于何地,没有钱办不了的事:“那可知那是何茶?”
戚品品看向身边美人儿鸿沟:“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这是那群酸秀才给这茶的中肯词。”
我默念了几声,醍醐灌顶:“阳羡紫笋茶?”
戚品品一句话又打消了我所有幻想:“你莫要想了,那阳羡紫笋茶树不易中活,产于南方,一年也就产一茬,数量有限,全数贡于皇族,千金难买一叶茶。”
和光阴一样千金难求,饶是如此,戚品品还是从他爹那儿淘来两罐赠于我:“省喝俭用。”
想到这五年来一直省喝俭用,半月才舍喝一次,到现在罐底还剩两三片叶子,我一顿肉疼。也万万没想到,这匪窝还有这等好茶,真真是暴殄天物。
我抿了抿嘴,确实馋了,悠悠起身,借着半支开的窗棂探视到室内。
本欲偷……讨杯茶喝,未曾料想,室内,三个大老爷们胸肌发达,半光着膀子分坐两列,一脸凶相吵得不可开交。
一说:“要不是你个刘瞎子没得老大命令,擅自做主掳个妓女回来,老大也不会在劫官银的半路得了消息抽身回寨,只要老大还在,暗中盯在那儿的老五也不至于被官府发现抓了去。”
一说:“王狗蛋儿,什么妓女不妓女,那是老大的心上人,注意点分寸,再说老子那是想给老大一个惊喜,不成想,你个挨千刀的不分青红皂白,误以为老子强抢民女,派人率先捅老大那儿。”
一说:“你满嘴喷粪,老大身为女人怎会看上女人?我看你就是瞧上那女人美貌擅自带女人回寨。我们寨可是有四不:一不劫色。二不劫良。三不扰女子清誉。四不擅自带女色回寨,当心有所属应告知寨主,辞寨下山从良。你却背道而驰,触及第四,按照寨规,应受烙印之刑。”
一说:“你……你满嘴喷尿,老子没有触及寨规,我说王狗蛋儿,你揪着我鞭子使劲儿扯,是想公报私仇?报前些日子你打了我手下的人被罚一事?”
一说:“呸!有一说一,我王狗蛋儿别的不行,这肚子……”他拍拍弥勒佛似的大肚子:“大的很,能撑起船。”
我被他俩一顿嚷嚷,竟想不起自己本欲要做啥来着,又见王狗蛋那一番形容,有一种翻进去告诉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冲动。
少顷,刘瞎子轻蔑笑道:“还撑船?我看你就是牙齿必报。”
我捂脸,兄弟,是暇眦,暇眦。
这架吵的忍俊不禁,让我想起在斗场的两只蝈蝈,初次打架也是这般拙劣。
抽回神,我视线又探进去,观主位上那人,虽束男装,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胸脯却暴露了她是个女人的事实。
这女人正是那位丢给我匕首让我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彼时,她微阖了双目品茶,坐在皮毛顺亮的的虎皮上,颇有悍将之风。凳子上的虎头目眦欲裂,虎虎生威,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慑力。
底下人闹得不可开交,她沉静喝完茶,搁置茶盏的时候,骤然睁眼,目光寒冷深沉:“吵什么?吵吵老五就能回来了吗?”
一女子气场碾压众多男子,说话间让那两只蝈……大汉噤了声,这到让我眼前浮起一个人来,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接着,又听她道:“老五一事,老子也有责,今日子时集齐寨内一半弟兄,劫狱。”
劫狱,老百姓听到都得抖三抖的话,不论哪年哪代,都是有去无回的活,也就话本子上劫一次成功十次。
我正扼腕叹息。
一向沉默寡言的大汉出声阻止,看样子还是有明白人:“老大,以往官府擒拿住匪兵都会立地正法,这次却只是收押牢房,恐是有炸,我们还须三思而后行,切莫贸然行事,中了这请君入瓮之计。”
王狗蛋儿跳出来:“二哥的意思是让我们见死不救?”
刘瞎子冷笑:“果然小时候被猪亲过。二哥的意思是让我等行一万全之策,在救出老五的提前下切保一半人马全身而退,莫因莽撞赔了全寨弟兄的性命。”
刘瞎子这句损人的话到颇有几分文雅,我点评一番,正听得兴致盎然,全然忘却了自己在逃命,直至室内主位上那双虎眼察觉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