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安然从官府眼皮子底下不费一兵一卒救下老五,劫囚,劫狱这两种智力低下的法子自是行不通。
唯一之法,就是行一出障眼法。
“小爷记得有一种叫豚草的植株,形似艾草,无药用价值,祸行庄稼,如若人亲密接触可使接触过的人患过敏性皮炎,全身起风疱。
风疱于一般医者来说,很容易误诊成“天花”。
而天花,人人闻之色变,敬而避之……只要老五演技过关,吊着一口气,官府出于自保会把老五弃于乱葬岗之处……届时,寨里不废一兵不损一卒,只需派出两人去乱葬岗拾人……”
我还没讲完,王狗蛋儿摸着大光头,忧心忡忡断了爷的话:“等等。如果老子没记错,以往因天花致死的人官府都会命人烧之,老五若真被误诊成天花……官府那些人必然不会把老五弃于乱葬岗,按照以往惯例有可能会抬去河道烧毁。”
说到这次行动的漏洞,几匪面面相觑后颇有默契看向我。爷定了定神,眉梢有意一挑,接住话:“说的不无道理,为了万全,我寨需兵分两路,一路埋伏于乱葬岗,防止官府人为了自保阴奉阳违半路转去乱葬岗弃尸,一路埋伏于河道做好劫尸准备,方为上策。”
一番献计,几匪心中疑虑消了大半,望着我的眼神也友善了许多。然,小爷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心虚得厉害,手心捏着一把汗。
其实这次献计也不全是救人,小爷也为自己盘算了几番,借着以救人的由头,把土匪的主力军分为两路散出去,届时寨子必然防守疏懈,无人顾及到我。
我只需趁这档口逃之夭夭……不得不叹,本小爷实在是太英明了,英明得眼眸里那束狡黠的精光都暴露了出来。
女匪炯炯将我望着,似是看出了本小爷的意图,不动声响的下令:“时间不早了,都下去养养神,明天行动,后天救人。老二带二十精干埋伏于乱葬岗,老四跟老子一起去河道,瞎子……”她突嘴角微扬,吩咐刘瞎子:“就留守寨中防守,免得某些不怀好意……趁乱逃跑。”
她那一笑使我头皮麻了一麻,迫使自己回以一个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的笑意,眼神不自觉挪向别处,摸着鼻尖儿一阵发虚,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却甚是活络,亦最明白。
只要老五如期平安归来,小爷在这匪窝仅剩的一点点点利用价值也就用光了,土匪向来没有诚信可言,要是小爷乖乖继续呆在这匪窝,结局只会成为待宰羔羊,任人宰割。
宰割的场面……油炸割舌挖目烙印史上最残忍的一百八十种死法在爷脑海演练一遍,一股冷意飘飘的寒气从脚底蹿到头顶凝结成霜,爷魂儿都被冻得出窍了一半……
所以说,乖乖呆着?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儿。
至于刘瞎子,我目光轻轻“斜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让一个独眼龙看人质……好比给小爷敞开了逃跑大门,不构成潜在的威胁。
……
“纤云不染苍穹上,澄碧晴空万里长。
匪窝山头匆掠过,似鹰展翅任翱翔。”
次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趁着刘瞎子打盹儿的功夫,小爷避开寨里妖魔鬼怪,从后山一个隐蔽的洞口终于钻出了寨子。
一出匪窝,全身轻松,连空气都带了点甜丝丝的味道,不禁借着旁人的诗词抒发此时情感。
趁闲又瞅了眼绿水青山,心情甚好,几经跋山涉水,赶了近一个时辰路,免不得口干舌燥,腿酸脚痛,一腚瘫在一颗成年核桃树下歇脚,掏了掏干煸的包袱,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掏掏掏掏一掏掏掏,掏完后怔了怔。
只想着回上京要银子,倒忘了下山的途中会缺水,我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未想,一水壶似是得了爷召唤从天而降,稳当当落在脚尖前……爷懵里懵气,缓慢抬首,刘瞎子半光着膀子,倚在树枝上对爷报以一笑。
“小兄弟,走了那么久,应该很渴了吧?”
爷脸色霎时渐白,只觉一盆凉水泼下来,透心凉,一腔热血被浇灭,悲苦中来,扬起一抹菊花般绚灿的笑容回之。
“不渴。”省起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逃出匪窝的过程,不自觉胆怯,下颚渗落一滴汗。
昨夜爷夜探后厨找馒头填肚子,不巧遇上同样夜探后厨的二傻。
不打不相识,二傻人如其名,确实少根弦,在爷的诱拐威逼下,今早就带来一包蒙汗药。
这蒙汗药自是给刘瞎子饮了。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并没中招……还配合演了这一出……
我忐忑吞噬唾沫,死死盯着水壶,土匪心性,有仇必报,鬼知道这水里有没有被下料?喝不得喝不得。
犹豫之际,刘瞎子从树上一跃而下,在空中一个漂亮后空翻,稳当当……呃……
话为时尚早,但见他在空中后空翻没翻过去,一时大意失去平衡,“砰”的一声砸落在地。周遭灰尘滚滚,猛见他四肢伏地与我做个甚大的礼。
这礼形似很多年前祖母在世时,每个上元日我作为晚辈给长辈行的大礼。
谓此爷受惊,生生被迫受了这一拜,刹那间油然生出一种长了几个辈份的错觉。
我还未从惊愕中觉醒,刘瞎子从善如流地从人形坑里爬起来,嘴里不知吃进去了多少泥土,边说边从嘴里喷出:“三个时辰一万零一步,以小兄弟这脚程,怕是半年也难抵达上京,现还不如乖乖与我回去。”
回去?不甘心,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焉能再自动送上门去自取折辱?我攥紧手中包袱,不乐意,壮着胆儿道:“小……小爷要是不回呢?”
刘瞎子张嘴本想说话,突如被口里泥土呛得脸红脖子粗,捏着脖颈转着圈一连咳嗽。我见状动了歪心思,起身遁逃。不想刘瞎子能耐颇大,空手一翻,地上一藤蔓落在他手中化为长鞭朝我袭来。
藤蔓绕上脚踝,爷被那股蛮力掀翻在地,整个人被藤蔓向后拉扯,甩在了后面的大树上。
猛烈的撞击,让娇养大的爷顿时五脏六腑移位,颤着身躯伏在地上,只觉喉口微腥,一口血喷洒出来,受不住巨痛,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
窗外,东风挟着桃花芬芳以及泥土清香迎面拂来,一瓣花逆风而行,落进我面前的茶盏中荡起小小涟漪。
我轻咳了声,脸色苍白,那日刘瞎子手中藤蔓着实重伤了我,现每每一咳,胸口牵扯五脏,疼痛难耐。
话说回来,我初醒时,正逢老五归来,满身风疱让他看起有些慎人,就算细养好也会落下不少疤痕,不过与性命相比,也算祸福相依。
“你救了老五,想要什么?”那一袭红衣盘坐在我对面,慢悠悠的沏茶,倒茶,品尝。姿态淡雅从容,品茶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婉,有一种大家闺秀的……
爷惊醒,举着茶盏僵住了:“错觉。”定是近日神经过于紧张,才把一介土匪看成了大家闺秀。
“什么错觉?”那袭红衣对于我这番行为举止甚为不解。
她的眼神让我缓过神来,我尬笑了两句,忍不住轻咳了声,岔开话题,把注意力引上主题:“你不是问小爷想要什么吗?”
其实救老五,并不是小爷初心,也不是小爷本意,亦没有奢求她能放过自己,不过眼下看来,她并没有想要杀我的意思。
还问小爷想要什么?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没必要客气。我缓慢放下落有花瓣的茶盏,真切回应:“小爷想回家。”
对面那袭红衣饮茶的动作一顿,眉心几不可见蹙了下:“这里不好吗?”
我被她问的一懵,违心道:“挺好的。”
她敛下眸子:“既好,何不留下来?”
留……留下来?我傻了片刻。她慢悠悠放下茶盏:“我寨军师位悬空多年,世公子若不嫌弃……”她袖口处滑落一柄匕首,匕首出鞘,削铁如泥吹毛断。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小爷叱咤上京城纨绔排行榜多年,弦外之音听得多了,自是能品出她的意思。
她的话外弦音是“我寨军师位悬空多年,世公子若是嫌弃,就如眼前落在匕首刃上的断发。”
我心惊肉跳,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唯恐她突然翻脸把匕首捅过来了结了爷,内心挣扎几番,权衡利弊之下,敛袍起身,双手一揖:“承蒙女侠赏识,在下不胜感激,愿效犬马之力。”
小爷含泪……做了群匪军师,自是没有半分真心,只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只要对方放下防备,我就可用“军师”这身份出寨,回京之路近在咫尺。
如此想来,整个人抖擞了许多。
又见那袭红衣女匪提起茶壶,续满两盏茶,举杯:“朝廷有朝廷的刑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以茶代酒,既日起你就是我夏冬瓜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如同此盏。”她一饮而尽,举止飒然,手中茶盏落地,听得“啪”的一声,震慑人心。
原来她叫夏冬瓜,这名字果然很匪性。我有模学样:“以茶代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二心,定如此盏。”仅有的两只茶盏被我俩摔在地上,如同春日里的风铃般悦耳。
……
军师这职位,委实不是什么好活,日近西山,刘瞎子风风火火跑来爷这,连拖带拽的硬是把小爷请去了夜荆司。
夜荆司庄重凛然,殿门已近在眼前,小爷迈的步子越来越缓慢,脑门隐隐有些作痛。
不久前从追我的巡逻小队那儿得来,夜荆司是商议大事的地方,如今请爷过去,怕是有什么大事等待商决。
小爷又不是神仙,也不是万般皆能,倘若遇上棘手难解的事,脑细胞还不得全军覆灭?
遁逃的话,瞅了眼前面带路的刘瞎子,爷觉得不太现实,老实跟进,走一步算一步。
我甫一露面,殿内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死死黏在我身上。直至我坐下,坐在主位上的夏冬瓜重重一咳,事情才奔向主题。
说:“这半月来,寨子收成不是很好,附近乡间小路因土匪长年出没,使得民众人心惶惶,为了自保,肥羊们都绕行去了官道。”
说:“而官道每相隔十里路,都有民兵巡逻,真要把注意打上官道,势必闹出不小动静,老五就是个活生生的列子。”
说:“可若不把注意打上官道,据眼前情况,寨子里早在一个月前就出入不敷,长此下去兄弟们捱不过月底都要食不果腹。”
说:“最最让人头疼的是,因上次老五之事,官道近期巡逻的人手是以往的两倍之多,贸然行动有可能全军覆没。”
闻他们你一句我一言,我耐不住瞌睡虫作祟,犯起了困,手臂支在茶几上,托着腮哈欠连连。乍然,在主位的夏冬瓜一叹:“眼前困局,军师可有法解?”
我那哈欠打到半路,接收到投过来的那几束灼灼眸光,瞌睡瞬时醒了一半,半张的嘴慢慢抿上,憨憨一笑,爷要再献计,就是同流合污,可又遭不住对面人多势众。
无奈,心一横,还是选择同流合污。
小爷微微侧身,给自己续了一盏茶提神:“不知诸位可听说过美人计?”
“世间男儿难过美人关,官道上的巡查民兵皆为男儿,想要从官道上劫财,短时间内惊动不了官府,我方需择一些姿容姣好的花娘引诱,灌以掺了蒙汗药的酒水,让三十里地以内的民兵昏睡个把日,劫财之事自然好办得多。”
王狗蛋儿虎目亮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是个好注意,老子咋想不到?”
刘瞎子讥笑:“就你那一脑子狗屎,想破天也想不到。”
王狗蛋一听不乐意了,想好了词儿怼回去,夏冬瓜却没给他机会:“成,这事就按军师说的去办。狗蛋儿明早下山去邻城择一些姑娘上山,切记莫要惊动旁人,三天后咱们就行动。”
……
四月春风,晚桃初绽,三天晃眼一瞬。
夏冬瓜临下山前,无比贴心的留下刘瞎子给我解闷儿,爷郁结于心,真是感谢她十八代祖宗
怕我作妖,刘瞎子与我大眼瞪小眼,下了一盘棋,未想他识字不多,却还是个棋痴,盘盘输与我,不恼不怒越挫越勇。
三十六盘棋一下就是一整天。傍晚,上灯时分,我执着黑棋待他落子,他抓耳捞腮犹豫不决,始终不敢落子。
当他手中白子落定棋盘,门外凄凄星光下隐隐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来人是夏冬瓜。
瞅那喜不自胜的神情,想必大获全胜,收获颇丰。
未免刘瞎子输得不好看,我那黑子随意一落,满盘皆输,结束棋局。刘瞎子虎眸放光,擦了擦眼,趴在棋盘上左看右看,始终不相信赢过了我。
趁他以为出幻觉的功夫,我与夏冬瓜挪了挪地儿相谈要事。
她把我领到成箱成箱的珠宝翡翠金器面前,让我择一些品相好的把玩,我毫不客气笑纳了两成。
接着,她更不客气抛出下一次行动的话题,突然,爷觉得手中那些金器有些烫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天人交战好一会儿,又献了一计“调虎离山”。
小爷开始堕落了。
诚然没想到当土匪也会上瘾,半月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寨子里地形我摸了个透,与一堆大老爷们打成了一片,有时也会跟着去劫财,见识了什么叫江湖厮杀,什么叫江湖义气,比话本里的江湖更有血性更肆意妄为。
有时爷思忖,这种肆意无拘束的江湖比上京城里面的纨绔圈更有趣,也许留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人与人之间注定相生相克。
爷方想攥写自己江湖传奇,与夏冬瓜几人商量下步行动,岗哨形似龙卷风跑进来:“报,山下发现敌情,现十万士兵逼山。”
士兵?我登时一颤,心头有种预感。
夏冬瓜比较淡定,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也是,朝廷曾几次三番前来围剿,结果都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损失惨重。
她这次很明显也没放在心上,讥笑一声:“手下败将,不足为惧。拿老子的铙戟过来。”
岗哨磕磕巴巴:“老大,这次这次领军的好像……好像是传闻中鬼面罗刹,楚……楚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