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秦淮河畔一艘艘画舫处泳入江河内,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内里歌舞升平,阵阵嬉闹传来。
我打着扇子徘徊歧路,愤愤不已,又很不解:“小爷就不明白了。”突然合上扇子站定拍桌,吓得支颚差点睡过去的混世三人组一个惊醒:“你们说,她是看上小爷哪点了?就算这是皇上赐婚,她可以驳回另寻,偏偏接旨硬要挤进国公府究竟图什么?”
这个……三人呆滞了一会儿,还真从我身上找不出半点让人图谋不轨的优点,除了……
不约而同想起当年慧贤太后在世时七十大寿那个乌龙。
当时年仅七八岁的我在老爹的带领入宫,因如厕迷路不小心落水,惊动了皇后。又因皇上膝下无子,只有几位妃嫔生下的公主,临时我在宫中又没备用衣裳可换,在嬷嬷的提点下,皇后命人取来楚清平的女装盛服。
好好的公子哥硬是被皇上娘娘折腾成了奶里奶气白里透红人见人爱花见花羞的女娃娃,要不是知情人透露,老爹还认不出准儿媳人选的女娃娃就是自己亲儿子。
想起初见我女装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眼睛都贴上去了,只差瞪出眼眶,西凉的小王子更是自喻不凡,皇上的回礼一一拒之,指着对面粉雕琢玉的女娃就说:“大楚的皇帝,我不要金不要银,只要一个人。”
楚皇懒懒掀目“哦”了声,客气问:“西凉王子想要谁?”
西凉小王子指着对面可爱到爆,嫩得能掐出水的女娃娃:“我想要她,我要她做我未来王妻。”
众臣默:“……”
楚皇默:“……”
连带空气都默了起来。
老爹辛辣的酒呛进气管猛地一顿咳嗽。
我更是憋的脸通红,就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让人想要尝一口芬芳,从牙缝挤出:“登徒浪子。”撸起广袖就要站起来干架,却被亲爹按住了腿:“我儿休得胡来。”
老爹站起来行君臣之礼,又非常客套的化解这场乌龙,知真相的小王子窘了,也就一瞬间,又一语不休惊死人说了句:“男儿我也喜欢,带他弱冠之年我便娶他……娶他……”中间纠结细细想了一下,男为夫、女为妻,男娶男,后者自然为妻:“对,娶他为妻……”
众人“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后知这种场合不适合笑,又接受到来自皇上的警告,飞快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端起正人君子做派来。
头遭此等奇耻大辱,我心口窝着一锅火,怒不可揭,眼珠子只差冒出火来,就连平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老爹也按耐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也因为一刻疏忽让我蹿了出去。
瞅着我怒气冲冲,挽着蓬松裙摆,踏着虎步冲过来,西凉小王子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腰的粉红女娃,笑道:“你是摔不到我的,在我们西凉,上至皇族,下至百姓,不论男女,三岁上驹学骑术,五岁上马学弓箭,六岁就得被长辈丢进无人烟的深谷学求生之道,活得下来就能得到长辈认同,活不下来最多只叹一句惋惜之情,你这小身板……”
左看右看,太弱了!
我似是受了刺激,使出洪荒之力想挪动对方一分,偏偏人家身子骨过于硬朗还有闲情解释,于是我恶狠狠仰头怒道:“闭嘴。”我就不信扳不倒这个浪荡子。
扳呀扳,纹丝不动,西凉小王子眉眼微弯,有星光溢出,无比松散说:“美人儿,在我们西凉,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方男儿若是看上一方女儿,男儿就得与女方父兄比武,取胜女方父兄后还得与心仪的女子比试一场,女子若取胜这场亲事就得作罢,男子若取胜还得征求女子同意,女子同意,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女子不同意,这门亲事还得作罢!”
硬生生忽略掉前面一大堆字眼,我只听懂后半句,飞快回绝:“那小爷不同意。”
西凉王子自信的说:“西凉皇族没有同意与不同意之说,现你动不得我半分,你已经输了。”
我吃瘪,红着脸急急开口:“刚才你还说女子不同意亲事也得作罢……”
西凉小王子:“那是百姓之间,我还说了,西凉皇族没有同意不同意之说,大楚的皇帝,你们中原一向言必信,行必果、一诺千金、信守诺言、诚实守信、说一不二、说话算话、从不食言、更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语,今日我以西凉之礼相待,小美人儿输了,还请大楚皇帝允下这门亲。”
众臣继续默。
皇上脸上难堪至极,他允下便是千古昏君,自古只有公主千里迢迢去邻国和亲,还没出过大臣公子嫁去别国的荒唐事。
他不允……这西凉的小王子人小鬼大,心眼还挺多的,要是他不允就证明他们中原说话不算数……
思前想后,总不能封温如玉个公主再去和亲吧?
前路后路都被堵死,皇上剜一眼温国公,心里骂道:“生什么不好?偏偏把儿子生的那么貌美如花、雌雄莫辨?”
又睨一眼身边皇后,心里暗气:“穿什么不好?偏偏寻来女装扮身?”
再俯视底下一群臣子,心里暗怒:“沉什么默?偏偏这个时候沉默?平时不是挺巧言善变的吗?现在哑巴了?”
孤身寡人啊!皇上抹去眼角倦意,想用什么话搪塞时,余光瞥见半躺在树上玩石子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大概六七岁,着一身月白色窄袖长袍,高束起的长发透出淡淡月光,眉宇之间充斥着的一抹英气,眼底笑得跟月牙似的。
好一个眉目俊秀稚嫩未退的公子哥儿。
皇上忧愁散去,他知道他的小救星来了。
就在众人垂着脑袋,等天子一怒时,小人儿手中的石子抛了几抛稳稳落在手心,她手一翻,石子儿就像天外陨石掷了出去,砸得我四肢伸长。
随之底下传来一片哗然。
“快来人,小公爷晕了。”
我就这么以狗吃屎的姿势光明正大的睡了过去。
和亲之事,也因为我这一睡搁下了,西凉小王子离开上京的时候,我还没醒。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放弃?西凉小王子离开上京城时发誓,一定要将我娶到手,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那就软磨硬泡,泡到我膨胀,逐之后每年某个时节某个日月,西凉小王子都会择一些稀奇古怪的珍贵之物派人前往上京城。
美名其曰:聘礼。
虽然最后都会被我气急败坏的连物带人赶出门。但西凉的男人只会越挫越勇,从挫折中积攒勇气,这点点挫折自然抵挡不住小王子遥遥求妻之路。
我长袍一甩,坐在椅子上,叩叩桌子,看着游神远去的三人:“喂,你们发什么愣?”
思及此,混世三人组从回忆中回转神来,面面相觑,所以说,我除了这一身让女子自叹不如的皮囊外,还真没有什么让一个手握三军的女人有什么图谋,可当时我尚未看清楚自己。
权利?人家楚清平手掌沙场千万男儿,又得皇上宠信,现在朝堂上就连横着走的秦螃蟹也要礼让三分。
男人?就算楚清平长年禁欲,突然贪男色,就她现在的地位,男人兔儿爷不是招招手就来?何必自讨苦吃惹人嫌弃?
戚品品说了个大实话:“也许她是看上了如玉兄的美貌?”
美貌对于女子来说是赞美,对于男人特别像这种美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来说就是耻辱。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起那西凉的小王子来,还有那个暗中用石子打趴我的混小子。
旁人或许是以为我早产于娘胎,身子骨本就比旁人弱不禁风,五岁前隔三差五的发高烧,险些早早夭折,受些刺激晕厥也是常有的事,已经见怪不怪。
可我却不认为,每每晕厥都会有头重脚轻身子乏力,眼前实物模糊的前兆,可那一次只感觉脖子一痛,似是被小东西击中,然后没有准备的陷入黑暗。
后面醒来,想起诸多疑点,又看到脖子处那一大片瘀血,详细请问了御医,御医堪堪称奇,还说:“小公爷这怎磕出一块瘀血,还好磕在睡穴位上,不是其他穴位。”
睡穴,这就对了。
魂淡,要是让我揪出来谁干的,我一定揍得连他祖宗都不认得。
瞧我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柏威年连忙圆场子:“小品儿也是猜测,如玉兄别介意。”
我转神,蹙紧眉,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行了,你们有没有什么点子在不触碰皇威的提前下,让这母夜叉跟小爷和离?”
混世三人组迟疑,彼此相望。
林松平时点子最多,非常上道凑过来:“听说黄大人的小儿子刚娶正妻没几日,他妻子就把两个陪嫁丫鬟送给他当妾了。”
我当即想起楚清平的陪嫁……嬷嬷,抖了一地鸡皮疙瘩,没好气:“你这是让小爷嫩草吃老牛?小爷做不出来。”
给老爹做妾,老爹还嫌塞牙缝呢!
戚品品一口上等龙井喷了柏威年一嘴。林松“噗嗤”一声:“如玉兄,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端着美酒品了一口,疑惑睨着他:“直说。”
几个脑袋围成一个圈,林松倾囊相授:“在下的意思是,你直接逼楚将军给你纳妾,然后在那些妾面前以主母位置为诱饵,让这些女人自己斗,你坐收渔翁之利,楚将军行军打仗行,可这女人之间的算计不见行,只要那些女子给楚清平下了套,整个七出之条出来,就算有皇上撑腰,你再来个以死明志,就不怕她不和离。”
黑暗中似乎燃起一抹光明,我微扬的桃花眼登时亮堂,郁结于心口的浊气霎那间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