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气恼的伽师太子用巡视新溧阳市的名义离开了帝城,与他随行的人中,有一名少年格外引人注目。他就是那名在议事殿上力挺伽师太子的坏笑少年,也是淳于家族新一任的帝国元老,他今年十七岁,全名叫淳于骠骑,也是元老中唯一在帝国供职的一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非常喜欢别人叫他淳于少尉,而不是唤他“淳于先生”。
不过淳于骠骑供职的并不是作战部队,而是在主卫要塞地下某层的军需仓库担任值日官,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休息。淳于家族实际上已经人丁零落,早已没了往日的辉煌,要不是淳于骠骑是目前家中唯一的嫡系男丁,这个元老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来坐,淳于骠骑对自己的现状很是不满,因为他除了少尉薪酬外再无进账,帝国每年年底发放一次的元老津贴,还不够他偿还债务。
这次在议事殿攀上伽师太子,被淳于骠骑解读为自己“转运的开端”。
当然,元老们最终没有通过伽师太子的建议,他们说服了公侯六世再观望一段时间,这个结果让伽师太子很失望,也很气恼,淳于骠骑却不这么想,公侯帝国打不打仗不要紧,要紧的是,伽师太子知道自己是力挺他的那一撮人就对了。伽师太子没能促成出兵,但也看出了淳于骠骑有意结交自己,便顺水推舟的接纳了他的人情也接纳了他,此番去新溧阳散心诉苦外加向离尘子求教,也就顺便将他带上了。
伽师太子自然不会真的想巡视新溧阳市,见到迎接的离尘子后,一上车便迫不及待的把帝国的决定和过程说了一遍。离尘子从未想过公侯帝国的对外军事权居然会掌控在元老们手里,免不得摇着头腹诽了一番,这才笑着对伽师太子说道:“元老们安居帝国腹地,养尊处优,自然不会像太子殿下那样,日夜牵挂民生国事,对这公侯帝国的周边态势了若指掌。”
伽师太子点了点头,指着坐在身旁的淳于骠骑介绍道:“孟青,这位是淳于骠骑少尉,淳于家族的继承者,也是元老之一。”
离尘子倒也没觉得元老不元老有什么了不起,淡淡的应付着打了个招呼后,一边与伽师太子闲聊,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说起来,是伽师太子一开始就误会了离尘子的意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离尘子也不好在奏报上说得太明。按照离尘子的计划,是想让伽师太子促动公侯帝国给晁沃野和宇文绛悦源源不断的提供武器弹药,助其抵御住无上神教军的攻伐,这样一来,无上神教与公侯帝国罅隙渐生,却也不至于立即打起来让自己这个新溧阳立马就变成前线,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伽师太子居然会激进到想直接出兵参战,现在参战明显是不成,自己再提醒他给暗麓之森军提供物资,成功的几率还真是有些不高。
入城后,离尘子耐着性子陪着伽师太子一行走马观花般的看了一圈街景,又例行公事让九大处的负责人觐见太子并分别做了汇报,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宴完毕伽师太子午休,这才得已抽身离开去找诸葛沧海。
诸葛沧海得知情况后也有些犯难,因为公侯六世既然已经与元老们议定观望,那就说明公侯帝国至少暂时不会在意暗麓之森的死活,让伽师太子在这个时候给暗麓之森军争取军援明显有些不大现实,可暗麓之森军现下险象环生,如不能利用好这个机会让公侯帝国站到无上神教的对立面,等无上神教揍倒晁沃野和宇文绛悦,离尘子一干人等的苦心经营有八成会前功尽弃。
诸葛沧海觉得很有必要提醒离尘子:“主人,暗麓之森的僵持局面持续不了多久了,吕兖周在守住小金川卫城后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打破僵局,摩柯等人也已经开始收拢暗麓之森的民心,培植信徒力量,暗麓之森沦陷之日,公侯帝国必定会在新溧阳和狐狼之城增派驻兵,届时军政分开,主人再想有何动静就瞒不住了。”
离尘子深以为然,蹙眉思索了约一刻钟后,说道:“伽师太子这次来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无上神教在暗麓之森折腾了这么久,连连换帅也不愿让步,摆明了势在必得,我也不想看到暗麓之森被无上神教收入囊中的局面,要不,我率兵参战,你觉得怎样?”
诸葛沧海一怔之后,倒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与其眼巴巴的等着公侯帝国有所动作,还不若把主动权拿回自己手里,不过这出兵可是大事却是马虎不得,略一思忖觉得还得徐徐图之,便开口说道:“主人最好召集百里悠然等人一同商议为好。”
“行,你立即去通知他。”离尘子吩咐完后叹了口气,自己下午还要陪那个没什么大用的伽师太子参观老幼院和水力电站呢。
……
是夜,五芒星大楼的市长办公室里,离尘子召开了新溧阳的第一次作战会议,议题自然关乎出兵暗麓之森,与会的人不多,除了离尘子、百里悠然和诸葛沧海以外,只有庄超凡、简平原、巫鲨、蔷薇以及西门赐。
出兵参战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离尘子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主要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博采众议对治国安邦和作战同样效用超卓,前提是,离尘子能甄选出有效的那部分意见和建议。
“出兵是一定要出的,但出什么样的兵?出多少兵?以什么名义出兵?出兵以后怎么打?最终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这就是召集你们前来的原因了。”离尘子说完后朝着百里悠然做了个请的手势,“百里悠然先生,你先说说看。”
百里悠然看见离尘子第一个便点了自己的名,便笑了笑,说道:“我猜先生一定心里有数,不过既然先生让我说,那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一说吧,新溧阳现在能拉得出去的队伍有三支,野战旅、防卫旅和那支由少年奴隶组成的山地师,以我们现有的武器装备库存来看,能装备一万兵力,弹药差不多可以支撑三个月,论军事素养,野战旅和防卫旅要远高于山地师,如果让我选,我会选野战旅和防卫旅出战,如果要在这两支旅挑一支,我属意野战旅,因为他们的训练方向更适合在暗麓之森作战,至于用什么样的名义出兵,我还没想到,不过出兵之后,我觉得最好是直插桦木堡城,与晁沃野合兵防守,再鼓动他与宇文绛悦合围小金川,维持对峙局面再静观其变,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离尘子没有出声,把目光投向了诸葛沧海。诸葛沧海会意,略一犹豫便即开了口:“我也认为让野战旅参战较好,防卫旅主攻城市防御,不适合丛林战,出兵参战,我觉得最好不要用新溧阳市的名义,更加不可打公侯帝国的旗帜,可以用民间志愿参战解救平民的名义,百里悠然先生说与晁沃野合兵一处这一点我很是赞同,但我觉得保持对峙局面只是下策,最好,能够将其逐回南区,保持南北对立……”
离尘子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百里悠然和诸葛沧海二人的意见听上去似乎不错,但与自己所想却也差之甚远,待诸葛沧海说完,他又依次询问了庄超凡、简平原和巫鲨,三人是百里悠然的部属,虽然在离尘子麾下已久,但与百里悠然的主仆情分仍在,哪里还能提得出什么新鲜。
巫鲨陈述完意见,离尘子正想按顺序询问蔷薇,余光却瞥见坐在角落里的西门赐颇有些跃跃欲试,便好奇的扫了他一眼,问道:“西门赐,你有什么建议?”
西门赐高高兴兴的站了起来,说道:“主人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离尘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催促道:“有意见和建议快点说。”
“好好好。”瞧见离尘子有些不愉,西门赐忙不迭说道,“我觉得应该利用这次机会,让三支队伍轮番参战,一可练兵,二来可以保证战斗力和士气,名义干脆不要,让无上神教军瞎猜就是了,杀进暗麓之森后也不用忙着跟谁汇合,绕着无上神教军兜圈子伺机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也不与暗麓之森军接触,保持距离不让他们伤着咱们就行,把暗麓之森打得再乱一些后,再根据他们的布局调整我们的策略。”
“好!”离尘子忍不住拍了拍扶手,西门赐虽是说的简单,但几乎与他不谋而合,赞完后却又一愣,心说以西门赐的能耐,哪能想得出这样的筹谋来,难不成有人猜度出自己的意图,预先说与西门赐听的?
略一犹豫,离尘子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西门赐正在为离尘子的称赞沾沾自喜,听见他冷不丁的这么发问,脸颊立马就热了热,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吞吞吐吐的说了实情:“前些日子收拢流民时,我看见一个自称是退伍老兵的老家伙挺不错,我见他虽然有点老,但身材魁梧体格很好,还会写字,就将他留在一号营地协助登记,没事的时候就跟他闲聊,聊到暗麓之森的战事时,我见他说的有些条理,就把他的话给记住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他说的?”离尘子讶异的问道,心说一名退伍老兵哪能有这样的见地,莫非是暗麓之森军被击溃的将官?
“是的。”西门赐点了点头。
“确定他是流民?”离尘子皱起了眉头,看见西门赐点头后又接着询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西门赐瞧见离尘子脸色不对,慌忙答道:“他说他叫呼延刃,现在还滞留在边境,对了,他还有一个同伴,是一个更老的残疾人,叫房如晦。”
离尘子的瞳孔霎时收缩起来,滞了一小会儿后抬眼瞧见大家都盯着他,便微微一笑,说道:“继续。”
西门赐的发言得到了离尘子的称赞,无疑提醒了诸葛沧海和百里悠然等人,于是接下来的讨论便很自然的围绕着西门赐的发言延伸,离尘子一边听一边做记录,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与会的人把想说的和能想到的都说完后,离尘子笑盈盈的做起了总结:“这次的作战会有点草率,因为没有专职的指挥官和作战参谋参加,但效果却是一样的,现在,我宣布决议,一,作战目的,维持暗麓之森作战双方的平衡态势,二,作战方向,袭扰无上神教军,适当的打击其有生力量,同时以武力干涉暗麓之森军的激进作战计划,三,作战方案,分批参战……”
“第一次的作战,我亲自参加,但不担任指挥。”离尘子说完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在新溧阳期间,政务交由诸葛沧海处理,分头准备去吧,西门赐留下。”
其他人纷纷离开后,西门赐连忙凑到了离尘子身旁,恭敬的问道:“先生是想见那呼延刃?”
离尘子讶异的看了西门赐一眼,说道:“你小子好像有点长进啊。”
……
伽师太子一共在新溧阳市待了三天,一脸好奇的把新溧阳里里外外几乎转了个遍,这才一脸笑容的登上了返程的飞艇。
伽师太子的飞艇刚刚升空,离尘子便迫不及待的转身疾步走出了空港,登上早就候在门口的车。车子缓缓的调了个头,在轻微的马达声中,向一条新建成的岔道上冲去。
“边境那儿一共建了二十二个临时营地,呼延刃和房如晦住在七号营地,不过他每天都要到一号营地帮着登记流民信息,算起来已经有个把月的,我给他的酬劳是每个月十金盾。”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西门赐转过头来对离尘子说道。
“知道了,这些不重要。”离尘子说完后叹了口气,很有点时光荏苒的感觉。离尘子去见呼延刃和房如晦,与出兵暗麓之森基本上没什么关系,说白了,就是心里有些好奇现在的两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呼延刃和房如晦曾是离尘子的教官,将他从一名普通少年训练成一名特种军士,还把自己最为得意的弧线射击和抖枪术也教给了他,从这一点来看,说两人是他的老师一点也不为过,在离尘子被东方阙和东方绝围捕的那晚,呼延刃藏在暗处开了数枪,虽是阻断了离尘子的反击,却没有一颗子弹瞄准他的身体,这让离尘子很不好定义呼延刃的举动,在公孙雅芝的帮助下逃出围捕现场后,他便把这个疑惑一直揣到了现在。
希望你愿意开口说出这么做的原因,离尘子在心底说道。
……
呼延刃知道自己已经步入老年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跟以前一样的魁梧、健壮,目光炯炯,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战力在不断下降着,甚至,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六十二岁还是六十三岁,不过这些似乎不太重要,因为他至少已经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每个月十金盾听上去有些少,但也足以让他和房如晦两人吃饱穿暖了。
如果能积攒些钱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给房如晦再动一次手术,让他再活上几年,再看一看这个越来越让人看不懂的世界——呼延刃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量着站在自己桌前的人,询问他们的姓名、年龄以及在暗麓之森里从事的职业,然后认真的记在一张表格上交给负责分流的新溧阳市市政人员,这就是他的新工作。给他这份工作的西门赐先生说,他至少还可以在这儿干上几个月。西门赐先生还说,如果他称职,新溧阳市里会有一份体面并且收入不错的工作等着他,当然,还会有固定的住所。
呼延刃的桌前排了一条长龙,这样的流民队伍在一号营地里每天都会出现,他们毫无例外都是从暗麓之森里逃到了这儿的战争难民,唯一的区别是有一些曾经辗转到过狐狼之城,而大部分人则没有。许多流民在登记的时候都会懊恼的对呼延刃说:“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每次听到他们这么说时,呼延刃都会淡淡的一笑,在心里答上一句,我也是这样的。
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很多年前,他是一名军人,强悍的军人,虽然是一个具有风险的职业,但他有一份稳定的薪酬,可以供养妻子、儿女,甚至还有余钱来修饰那间属于他们的房子。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就像他以为自己将来一定能当上校官一样。
妻子曾笑着对他说,你这是在做梦。
后来,呼延刃才知道,将梦击碎的时间可以短到只需要一刹那。毫无来由的战争出现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规模的战争,他的家就变成了一堆瓦砾,他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儿女则变成了瓦砾下的一摊模糊血肉,他那已经成年的一子一女也死在了该死的战场上……
再后来,战争毫无道理的停息了,完颜饮墨和尹东城居然投靠了公侯帝国,这让呼延刃很想不通,因为他觉得,完颜饮墨兄弟师还可以战斗,可以靠自己手里的枪支保住呼啸平原,但是同僚们说,别做梦了,完颜饮墨兄弟师已经没了。
是啊,完颜饮墨兄弟师在呼啸平原除名了,石板集卫城成为废墟,溧阳卫城是暗麓之森的了,玉栏堤卫城被来自离芜高地的恶狼轩辕兵团“叼走”,蟠龙峡卫城被战争的发起者收入囊中并更名为“暗月岭”,小凉山卫城成为了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势力的自由港;狐狼之城倒是还在完颜饮墨手里,但瞧别人怎么称呼他?完颜饮墨市长,多陌生的称呼。洛云冈卫城也变成了洛云冈市,参谋长尹东城总算尝了一回当老大的滋味——他成为了洛云冈市的市长。
仿佛一夜之间,属于他的一切都被那该死的战争夺走了。完颜饮墨派信使来收拢他们这些老兵,告诉他们说,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去狐狼之城或者是洛云冈市,但一定要切记,不要再提起完颜饮墨兄弟师。当时他愣愣的问那名颐指气使的信使道:“还能留在军中吗?”信使怔了怔后爆出了一连串刺耳的嘲笑声,说道:“别做梦了,你认为公侯帝国会需要你们这些人充任他们的士兵吗?”
他至今仍然记得信使的嘲笑声。
完颜饮墨兄弟师没了,家也没了,军衔没了,当兵的资格也没了,呼延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入伍前,他什么都不懂,入伍后,他只懂得怎么当兵,当好兵,怎么打仗,打胜仗,但是,没人再需要他当兵打仗了。
呼延刃在自己家的废墟上翻找了两天,将能够收拢的遗体残块一股脑的埋在了郊外的一座小山岗,然后带着同样从废墟里翻拣出几件旧衣物,头也不回的去了洛云冈卫城,哦,不,应该说是洛云冈市。在当年的特种训练基地那儿,呼延刃找到了房如晦,因为他清楚这个老家伙只要不死,都会挣扎着回到这里来,因为老家伙说,这会是他永远的家。
跟房如晦在越来越荒凉的山谷里待了几年以后,这个老家伙的身体终于出了大问题,这得怪他当年受的那些枪伤,后遗症像无休止的噩梦一样缠绕着老家伙,让他的身形越来越伛偻,手脚颤抖的频率和次数越来越高。呼延刃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伙计死在自己眼前,他背着他走出了已经那座已经被洛云冈遗忘的山谷,找到了尹东城。
尹东城给了他们一小笔钱,然后用非常抱歉的口吻说,除此以外,他帮不上什么忙了,公侯帝国基地市的医院或许能够治好房如晦,但那需要的钱,会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听到尹东城这么说时,趴在他背上喘息的房如晦凑到他耳边说,呼延刃,带我去暗麓之森的青藤卫城,到了那儿,我就有办法了。
呼延刃将房如晦背到了青藤卫城,这才知道老家伙原来是暗麓之森人,亏他还跟暗麓之森打过好几年的仗,不过没关系,只要老家伙能救活自己,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被房如晦瞒了这么久虽是有些不痛快,但自己又何尝没有对他隐瞒过。
房如晦动了手术,精神和身体都好了很多,然后,他俩成为了一对依附青藤卫城的猎户,他俩一起钻进森林,猎杀动物,采摘野果、蘑菇,过着没人滋扰的生活。好几年后,房如晦又动了一次手术,命虽是抱住了,但弱得就像是个刚蹒跚学步的孩童,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跟他一起出入森林,面对那些凶兽的咆哮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房如晦还活着,自己还活着,能够一起看看这个世界,就足够了。
宁静朴素的日子一直过了很久,就在呼延刃快要忘掉当年的那场大战时,该死的战争又来了,森林里不断响起枪声和士兵们濒死前的惨嚎,但青藤卫城一直很安静很安静,仿佛暗麓之森里的战争与它毫无关系一样。但呼延刃知道,这种情况是不会维持太久的。果然,驻守青藤卫城很多年的那支军队某天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然后,一支像流匪一样的队伍冲进城说,青藤卫城属于他们了,再然后,战火终于烧到了青藤卫城,当看到城内升起浓烟时,呼延刃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背着房如晦这个老家伙逃离,用最快的速度逃离。
半道上,他们遇上了好些像他们一样的人,其中有几个人说,听说原来的溧阳卫城早已经变成了一座新的城市,而且这座城市似乎还愿意收留他们这些战争难民。
就这样,呼延刃背着房如晦走进了他现在坐着的这个营地里,见到了那个一脸善良的西门赐先生。
“你会写字吗?”西门赐先生瞧见他登记完后,走过来这么问他道。
呼延刃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到了西门赐先生眼眸里传过来的一缕善意,这种眼神让他感到很熟悉,因为在许多年以前,他曾经训练过一名士兵,一名他平生仅见的优秀士兵,这名士兵的眼眸里,偶尔也会流露出这种善意,只是,他不能断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
离尘子见到了呼延刃,只是短短的一瞥,他便认出了他。虽是坐在那儿,身材魁梧的呼延刃身上依然隐约的散发着当年的那种气势,不过,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劈斧凿一般,他的眼神里也没了以往的锋锐,甚至有些时候,他需要眯着眼睛欠一欠身子,才能看清或者听清,他的双手早没了当年的稳定,每填完几个字,他的手都会有些轻轻颤抖,这使得他必须略微停下来休息几秒钟,这才敢继续填写下去。他的衣服很旧,肩膀、手肘部位打了几个小补丁,裤子的膝盖和裤脚边缘也有着类似的补丁,不过更大一些罢了,脚上的靴子明显有些偏小,以致于要将鞋带松开不少,这才能容得下他的那双大脚。
盯着呼延刃脖颈及手腕上已然松弛了的皮肤看了几秒钟后,离尘子摆手示意西门赐不要跟着自己,轻轻的迈步走向了注意力始终在流民与表格之间循环的呼延刃。
走到呼延刃身边停下来前,离尘子很讶异的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有些微微加快。呼延刃仍旧没有注意到他,虽然他的余光实际上已经瞥见了离尘子,但心里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一号营地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像他这样专门负责登记的人,至少还有二十来个。
“呼延刃教官。”离尘子开口喊道。
呼延刃愣住了,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出的陌生称呼,这种称呼已经遥远的难以追溯,就像这个熟悉的声音一样,明明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属于谁的。
呼延刃停下了手中的笔,把视线移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面前三米开外,站着一名男子,男子的面容,让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呼延刃教官,是我。”离尘子微笑着又喊了一句,没见到呼延刃之前,他的心里还存着那个疑惑,但是现在,其它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你,你不是他。”呼延刃不由自主的丢开笔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一个很遥远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后,又被他狠狠的收了回来。面前的男子不应该是他,那晚,他被那对倨傲的兄弟折断了臂膀,可面前的他却双臂俱全。
“是我,您知道是我。”离尘子从呼延刃的双眸里看到了惊喜、疑惑、惶恐、忐忑,他知道,自己该给这个老人一些鼓励。
呼延刃嗫嚅着嘴唇,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面前的他就是那个“他”,因为他眼眸里清澈的善意与当年如出一辙。
“那晚,我……”就在呼延刃即将脱口说出埋藏在心底近二十年的歉疚时,离尘子迈步上前握住了他的右手轻轻的摇了摇,说道:“呼延刃教官,那些事,都过去了。”
呼延刃激动的连连点头,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霎时湿润起来。
“呼延刃教官,能再见到您,真好。”离尘子笑着替他摘去了鬓角上的一片残草,说道,“我听说房如晦教官也跟您在一起,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好,好。”呼延刃已然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
一周后的中午,三号军事训练基地内,“新溧阳野战旅”四千名整装待发的官兵在硕大的操场上整齐的占成了四个方阵。所有的官兵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操场边缘临时搭建的那座四米高的木台,因为他们的市长、领袖以及这一次参战的总指挥官离尘子出现站在了木台上。
“士兵们!”离尘子没有借助任何器械,仅凭元力催发便将音波送至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无上神教的触手从离芜高地伸到了我们的邻邦,他们在暗麓之森里制造战乱,屠戮平民,把战火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的强加在这片已经饱受蹂躏的土地上,企图在暗麓之森建造出一个用于供奉他们那所谓的神的世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们正在肆无忌惮的张扬他们的贪婪、血腥、残酷,他们破坏人生而平等的法则,他们破坏人与自然共生的权利,他们破坏我们期盼已久的和平,我敢预言,如果不加以干涉,他们迟早会用战火烧灼我们的土地,焚毁我们的城邦,重复他们在暗麓之森里犯下的罪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热衷于战争,但是当我们的家园即将陷入困境时,我们不介意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保卫我们的亲人、朋友,以及所有我们渴望守护的东西!”
“所以,新溧阳勇士!举起你手里的武器!让我们以正义之名!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四千名官兵齐崭崭的举起了自己的右臂,高声呼喊道。
离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倾听了一小会儿官兵们的呼喊声,伸出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整个操场霎时恢复平静。
“士兵们!我将与你们一起参战!生死与共!”离尘子很出人意料的举臂高呼道。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野战旅四千官兵的血管里奔涌着沸腾的血液,如果之前还有人为参战的前景感到不安的话,那么这一刻,所有的人心里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前进!
……
离尘子跃下了木台,与野战旅旅长令狐博望一起进行了战前检阅。阅兵结束后,旅属各团的团长各自宣读了参战条令:“一,本次参战以平民身份志愿参战,与公侯帝国无关,与新溧阳市无关;二,严格遵守作战纪律,服从指挥员指挥;三,严禁滋扰、抢掠平民……”
“有畏战的吗?”离尘子站在操场边一边看各团宣读参战条令,一边问令狐博望道。
“昨晚下达的参战指示,迄今没有发现情绪反常或过度焦虑的官兵。”令狐博望双腿一并,立正回答道。
“好,军心可用。”离尘子称赞了一句,笑着问道,“你这个旅长,有没有焦虑呀?”
“报告市长,没有,只是。”令狐博望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卫成和卫月这次也参战了,以暗麓之森的地形来看,工兵连用途不会很大。”
“怎么可能?”离尘子瞪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卫成卫月是我的儿女没错,但他们同样是新溧阳市的市民,都有参战的义务,告诉你,这些事不在你这个旅长的考虑范围内,你需要做的,就是怎么把这仗打好,既要获得胜利,又要减少伤亡。”
“是是是,卑职会尽全力的。”令狐博望连忙说道,“市长亲自参战,对鼓舞士气有莫大的好处,不过,昨天傍晚百里悠然先生和诸葛沧海安民官对卑职说,新溧阳政务繁杂,市长若是在暗麓之森逗留过久,怕是不妥。”
离尘子呵呵一笑,说道:“你是怕我这个市长在军中,让你指挥不便吧。”
“卑职哪敢有这等想法,市长战力超凡脱俗,深谙军战,百里悠然先生推崇备至,如果能依卑职,卑职情愿市长常在军中,好时时请教。”令狐博望连忙分辨道。
“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参战的时日,我自有分寸,军事指挥的事,我不干涉,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好就行了。”离尘子笑着拍了拍令狐博望的肩膀,“我还得去野战三团特种营报到,就不跟你多聊了,战场上见。”
令狐博望只好把已经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的,战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