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话剧淡乎寡味，无波无澜，业余演员把台词念成了激情喷发的诗朗诵。
那编剧是个学哲学的，不知在寓意中故作了什么高深玄妙，弄得在场无一人看懂。
半满的观众只在似乎是耍梗的时候给出一些不确定的掌声，同时心疼一百块的门票。
姚幻舞如坐针毡，像只被摁在蒲团上打坐的毛躁猴子，灯一亮就蹿了起来。
台上还没致谢，她便拉着沈亦彤直往门外奔，找了个咖啡馆的角落，继续之前因为同学打岔而未能讲明的话。
“你刚才说你都知道……”姚幻舞关切地看过来，“是知道什么？”
沈亦彤耐不住这种逼视，轻轻一眨眼偏开视线，小声嗫嚅：“就是……我知道他在外面的事，女人的事。”
“那你还——”
姚幻舞叫出声，被她抓了下手，才将嗓音压到耳语的大小，“……那你还要跟他在一起？赶紧分啊！”
沈亦彤面露难色，柔懦地说：“不了吧，他……对我挺好的，真的很好。”
姚幻舞立即摸了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可你怎么脑子坏了？是不是要跟我一样吃药？”
“小舞。”她握着她的手，细细划她手心的线，像从前谈心那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可我跟他已经那个过了，后来又发生过几次……”
“这有什么的？你不会那么古板吧？哦，做过一次就非他不嫁？拜托，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只不过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好男人多呢，干嘛非盯着一个渣男，而且他在外面乱搞，你也不嫌他脏？”
沈亦彤心里一咯噔，但这似乎没被纳入她的考虑，影响她的尽是一些摸不着边的东西：“两家都同意了，他奶奶找人看了我们的八字，说是特别合，天造地设的——”
“我呸！”
要不是在咖啡馆里，姚幻舞能气到摔杯子。
“你这、你这没道理嘛，八字又不是决定条件！”
她已经不知怎么劝，也许该把闺蜜的脑子掏出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不相信沈亦彤是这种死脑筋。
恋爱脑吗？可她说出“喜欢”的时候，神情也完全不是恋爱中那种暗甜的羞涩，反而表现出违心的生硬。
当初闺中密话的时候，沈亦彤亲口说的，男朋友不一定要多有钱，只要长得顺眼，家中条件相当、学历相当、爱好相近，再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就够了。
这些看似普通的要求，顾培锋除了家里赞助常青藤混来的硕士，其他一样没沾上，外貌还算说得过去，帅不帅就见仁见智了。
再有花心玩女人这一致命缺陷，完全应该一掌打死、踢远，沈亦彤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他？
看她现在一张便秘脸，似乎死咬着什么隐情而不说出口，姚幻舞心念一转，立问：“是不是你爸公司出了问题？”
一针见血，沈亦彤慌忙看她一眼，又把头低下，没出声。
“我就知道！”
姚幻舞立刻上网查沈父公司，从公开的信息看到那公司扯上了二百多条官司，还拖欠员工工资，沈父作为法人被限制了高消费，已然走到摇摇欲坠的边缘。
而这些，随着沈亦彤跟自己关系疏离，姚幻舞全然不知。
此时此刻有那么一瞬间，她莫名感到内疚：或许是因为自己家的事情而让沈父漂了三百万，如果追回那钱，说不定可以挽回一点。
不过再一细想，以沈父公司的规模，三百万也很难扭转盈亏，落到这个处境绝非一蹴而就，只能归咎于他长年累月的经营不善。
现在想来，这位父亲八成很久之前就开始盘算着用结亲的方式来挽回局面。
当代人结婚，哪里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往高处说，还是两个家庭资产的重组。
一般人家卖掉各自的老房子，给儿女新房凑首付，像沈家顾家这样的，还要将公司利益考虑进嫁妆和彩礼。
怪不得沈父去年急得到处给彤彤相亲，就是想尽快找个雄厚的靠山。
他也肯定早做通了女儿的思想工作，或是用苦肉计，或是用孝道绑架，让她心甘情愿地自我牺牲而帮助家里和公司渡过难关。
对于这种不顾女儿幸福而把她推给人渣的渣爹，不必抱有半点的同情与歉疚，早死或许对家人是个贡献。
只可怜了沈亦彤，空有一个名牌大学艺术硕士的闪亮文凭，偏偏在这件事上缺乏主见。
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让人无力吐槽，归根究底还是不自立。
不自立，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不工作，就没有自立的实力可言。
她的交际人群仅限于老同学和父母所搭建的相亲圈，如果她自己没有改变的意愿，那就逃不出这个困境。
姚幻舞把手机递过去问：“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她见瞒不住，终于挤牙膏似的透露了一点隐情：“我爸的公司快不行了，只有顾培锋愿意帮他……”
“这是当代版的卖身葬父！”
姚幻舞也不管什么公共场合，直接以近乎训斥的语气说话，引来其他客人的视线，其中还有刚刚一起看话剧的老同学。
沈亦彤坐不住了，拎包站起来：“只要他在我面前好，背后什么样，我不关心，也不想去管，你别再管我了。”
管也管不了。
“……”
姚幻舞觉得她已经疯了，愣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亦彤飞快地走，想要立刻逃离人们的视线，逃离姚幻舞。
想到为了一个渣爹、一个渣男而即将失去珍贵的好友，她湿红了眼眶。
至门边，手刚扶上门把推开一条缝，姚幻舞气急冲脑，站起来不顾场合大声说：“你爸就是个自私鬼！为了自己的公司，连女儿都能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然后齐刷刷地往门口扫去，盯着那个“被卖的女儿”的后背，与同伴用眼神悄悄传话。
沈亦彤恨不得立刻从门缝里钻出去，方才还觉得对不住她，但现在被这句狠话一激，胸中一股无名之火升起，把双脚钉在了地上。
足足定了好几秒，店里的空气都凝滞住，向来温婉文静的女孩儿突然转回身，忍泪呛了姚幻舞一句：“那难道要跟你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家里公司垮掉？倒头来还得给人去收尸！”
说完就冲了出去，跑，快跑，在步行街的林荫路上拼命跑，眼泪横着流。
她知道姚幻舞有多喜欢那个“收尸”的工作，也知道自己说得有多过分。
但是对方先开撕，为报复她当众捅出了赤/裸裸的本质，自己也非得刺一刀回去。
沈亦彤几乎都要说服自己了，强迫自己相信父亲是爱自己的所以给找了个豪门当归宿。顾培锋也是爱自己的，是个成功体贴的好男人，且很快就要跟自己结婚了。结了婚，父亲的公司就有救了，沈家也还能维持住从前的体面。
她好不容易使自己相信那一切……
她恨姚幻舞把自己拉回真相里。
现在只听她声音在后面阴魂不散追着自己：“收尸怎么了？有本事你死了别找人化妆！我自食其力！我光荣！不像你，念了满肚子艺术就知道在家里等着嫁人，还嫁个人渣！我——你干嘛？”
她的嘶吼戛然而止，咖啡店小哥在后面拽住她，满脸尴尬的笑：“女、女士，还没结账呢。”
要不是得回去付钱，姚幻舞能在路边截住她，不让她从自己面前溜走，而跳进一个深渊，一座坟墓。
之后再找出沈亦彤的微信时，她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
……
遇上堵车，就算大佬也得缩头憋着。
顾培锋顶多是个靠家里的小赤佬，在车里闷到发慌，让司机把空调开到最低，盘算着等自己以后接管了家业，就立刻起一栋高楼，楼上造一个停机坪，以后天天坐直升机到公司，再不跟这帮蝼蚁在地上挤。
他漫不经心地刷起微博，心说热搜里整天都是些里狗屁倒灶的破事，但成瘾了似的忍不住每天都要逛逛。
一个标题安安静静地呆在热搜第三名，冷不丁刺激了他的眼睛：
【袁溪提起诉讼】
他眉心一跳：袁溪？她不是被自己整死了么？怎么又跳出来作妖？
点开来看，是南都某顶级律师事务所发布的一则声明：
【根据袁溪女士提供的证据及反映情况可知：近日，部分主体持续在网络平台中发布针对袁溪女士的侮辱、诽谤言论，已经演变成针对袁溪女士的网络暴力，性质极其恶劣……严重损害了袁溪女士的个人声誉，涉嫌侵犯袁溪女士的名誉权……】
下文的意思，就是律所受托将三名微博用户诉至法院，要求运营微博的公司披露这三个用户的实名和身份信息，之后要对他们逐个启动诉讼追责程序，还要公开赔礼道歉、赔偿经济损失、精神损害抚慰金等等。
简而言之，就是袁溪把微博所属的公司告了，要他们给出三个牵头造谣者的真实身份信息，然后再分别告这三名个人。
顾培锋眯了眯眼，当初在派出所看她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个好捏的柿子，本以为自己在背后操控的三轮网暴能把这人打趴，想不到都过去一段时间了，她还不咽气，居然冒出这一手。
顾小赤佬凌驾幕后惯了，丢掉的棋子能装满一缸，从没被人反击过，就差点忘了还有法律武器这种东西。
坐在前面副驾的“斯文败类”也看到了热搜，举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老板：“顾总，这……”
顾培锋满不在意地看向窗外：“不用管，该告谁告谁，与我无关。”
名誉权诉讼又不是什么大事，扯不到自己身上，不过扔一些用不着的棋子罢了，区区小泥鳅还能搅动龙王庙？
可他半天都没顺下这口气，还是第一次有人反复跟自己作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个袁溪，还可以怎么整？真想看到她磕头求饶的表情。
顾培锋开始视奸她的微博，逐条翻过，目光锁定下来，森冷一笑。
接着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一个标注为“Q”的联系人，拿起车载卫星电话，照着号码拨过去。
“齐总么？呵呵，还在美国吧，跟你商量个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