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上,名字叫陈实,是赛铂公司驻欧办事处的负责人,自称应一位薛总的指示来此给张警官接机。
听到这里,张巍才信了他的话。
他也没想到,薛响真的会派人来接。
那天他接到林又森的电话,得知赛铂新收购的德国公司出了事,很可能是复生会所为。
而劳尔和他的同伴纵有三头六臂也断了汉斯的线索,除了一辆被丢弃在荒山的车,再没能找到更多踪迹。
张巍有国际刑警专案组的关系,从林又森口里闻听此事,曾表示如果时间允许可以帮忙。
“但我这次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南边,时间很紧,来不及去德国。”
他边说边下了扶梯,扭头走向大巴站的方向,售票机前队伍大排场龙,年轻的背包客背着巨大的行囊,看着就给眼里添堵。
三人一径走,陈实一径道:“这个么,薛总有过交代,要我们全力协助张警官查案,只要是申根境内,车也任二位警官调用……”
话没说两句,旁边车道驶来一辆黑色全尺寸SUV,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后门自动打开,像一张豁开的大嘴在等候他们自投虎口,再看那车门厚度和钢板质地,应该是防弹的。
范南小声凑过来问:“张头儿,我们是……有专车了吗?”
张巍:“……”
陈实伸手作请:“二位请上车吧,需要去哪里都行。”
张巍远远地望了一眼大巴站,那长龙半天也没缩减多少,楼上下来更多旅客,队伍越来越长。
他终于叹了口气,与范南对视一下,把行李抬上了后备箱。
这辆车十分隔音,在高速上安静得像个KTV小屋,只有车轮压过坑缝时会感到轻微的震动。
司机是典型的日耳曼人,金发白肤,鼻梁直挺,双颊如削,严肃得像个石膏像,路上没出一声,只在陈实跟他说话的时候点一下头。
后座两个警察在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长途劳累后依然保持警惕。
他们讲的是德语,而范南只懂英语,一直开着手机里的翻译软件。
但免费的软件好像不太灵光,总抓不住陈实那几句飞快的话。
张巍打开导航,强睁着惺忪的眼睛,始终监控车辆行驶的方向。
离开巴黎区一个小时,他低沉的嗓音从后座幽幽传来:“普罗旺斯在南边,你们再往东,就要到瑞士了。”
陈实没打算藏着,就等着他这句道破,然后将准备已久的反应表现出来:“哎呀,还是被发现了啊,张警官明察,我们的确是要去瑞士,薛总在那边等您呢。”
范南有点发急,扒住他副驾的椅背质问:“不是说好了先把我们送去普罗旺斯吗?”
石膏像……不、司机稍一侧头,犀利的目光从眼角射来,按下自动驾驶键,松开方向盘,左手伸进西装里。
他西装腋下突起一块有棱角的形状,张巍只瞄一眼就知道那是枪,便拍拍范南要他淡定。
陈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中控屏上操作了一下,后座两人的手机信号就被切断了。
范南发现入了套,赌气似的丢出一句:“你跟你的名字一点也不像!”
陈实大笑几声,有点像在耍赖地说:“我是说过这车任由二位调用,想去哪里都行,这话不假,小兄弟你可不能说我不诚实啊,只不过我可能忘了补充一个条件:是在帮我们找到汉斯之后。”
范南脸都青了,心中顿生一股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咽不下这口冤枉气,频频看向前辈请求指示,好像只要张巍一点头,他就能一拳打出去。
而张前辈只是冷笑一声:“你知道挟持华国刑警是什么后果吗?”
陈实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华国的警察在国外可没有执法权,而我是瑞士籍……”
他停顿一下,从后视镜里看张巍始终面不改色的冷静,不禁暗自叹服,要普通警察被这样挑衅,早气得五官扭曲了,比如那个小警察。
陈实接着说:“这次就算我工作失误,忘了事先跟二位解释清楚,等到薛总那边再请个先斩后奏的罪,这不算什么挟持吧,顶多是沟通失误,而且机场监控应该也拍得清清楚楚,你们可是主动上的这辆车。”
张巍确信这厮要是没有薛响的指示绝不敢这么做,但就算事后追究,自己二人也缺乏可信的说辞,毕竟如他所言,是主动上的车,此时无言以对。
范南就知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就算掉下来,也不是什么好馅。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蹭别人的便宜!
车里气氛有点紧绷,陈实少了些笑意:“你们放心,我不会强迫二位办事,只希望张警官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以便于找到汉斯,在那之后,一定立即将你们送去普罗旺斯。时间紧迫,我们就速战速决吧,今晚之前就能抵达苏黎世,关于复生会的情况,还请张警官知无不言,我们必将重谢。”
张巍才不图什么“重谢”,从鼻子眼里哼了声:“你这样是请人帮忙的样子?”
陈实转过半个身子,鞠了个看起来相当真诚的躬:“实在对不住,用这样的方式也是迫不得已,汉斯对我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关键人物,而且复生会的事,张警官想必也是有兴趣的吧,这很可能是一次接触到他们的机会。”
“复生会”三个字无疑是种强烈的诱惑,比调查宗昊在法国隐居的住所要更具吸引力。
沉默良久,张巍发声:“如果我就是不帮呢?”
陈实:“那我们也不会强留,不再派车接送,二位自行离去便是,只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阿尔卑斯山区的隐秘之处,光是徒步出山就得花上一天一夜,没有向导、没有羽绒服的话,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更别说那地方狼群还不少呢,就算能活着到达镇上,到时也别去什么普罗旺斯了,连回国的航班都怕是要错过。”
范南冷嗤一声:“还说不是强迫。”
陈实只是笑着。
张巍抱着双臂靠回椅背,闭目不语。
……
……
欧洲国家的地盘还不如华国一个省,车子转眼就驶过了法瑞边境。
那之后,防弹车的后车窗不知什么时候变深,直至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后座与前排之间也升起一块全黑的隔板,将张范二人的看向外面视线前后左右地切断。
张巍想这事为了不让自己记路,还省却了戴头套的麻烦。
后座有水有食,范南拧开一瓶矿泉水,被他瞪了一眼,又默默把瓶子放回原位。
水里未必有毒,但表明不顺从的态度更加重要。
二人愣是滴水未进、寸食未沾,连厕所都没上一次,前面俩人也好像没有要中途休息的意思,车子片刻不停的往东。
手机时间到了傍晚,逐渐能感受到车子开上坡道,还连续拐急弯,应该是进了山区,海拔逐渐升高,气温也随之而降。
陈实打电话跟人讲几句德语,又过不久到了目的地。
此地是薛响在阿尔卑斯山购置的一座风格前卫的森林别墅,连带一座瀑布,这方圆几公里的整片山头都属于这个年轻的超级富商。
他也一点不摆架子,亲自出来接人。
虽没见过张巍,但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一扫,立刻就能辨出哪个是富有经验的老警察,然后迎上去。
山中气温冷得逼近零下,还没入冬就开始飘雪。
张巍下车时皮肤一缩,冷不防吸了口冷气,应了薛响几句话,嘴边团团冒出白气。
他搓着手,借天气的话题寒暄两句,余光又抽空把这别墅上下一掠。
楼上楼下都有保镖,屋前还排开站了十几名,什么人种都有,一尊尊煞神似的“迎宾”。
而林又森的那个西班牙保镖,叫劳尔的,就站在薛响旁边,大络腮上沾着白白点点的雪花,由于体型硕大,连呼出的气团都比别人大两圈。
就这阵势,决然跑不掉,张巍也毫不怀疑他们会随时掏出手枪。
这帮人明明算得上绑架,但一路过来,张巍已经一点气都没有。
比起没头没绪地调查宗昊,薛响这里的状况离复生会更近。
别墅里暖如春日,专为他们准备了一场丰盛的接待晚餐。
薛响为了获得张巍的帮助,表现得十分真诚,在桌上直言:“不得不说,汉斯的存亡关系到公司,乃至整个人类的未来发展,他能早一日被找到,将实验继续下去,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就能早一日获得人造器官脱离苦海。”
商人常用理想远大的宣言来美化赚钱的欲望,张巍觉得自己此刻与他半斤八两。
他确信通过参与这次事件如果顺利解决,大概率可以获得复生会更多的线索,甚至比国际刑警还要领先一步。
但为保持身为警察尊严,又不能对这帮绑架了自己的人表现出过分的配合。
他似笑非笑道:“呵,汉斯是天选之子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薛响不跟他开玩笑,“如果没了汉斯这个掌握核心技术的主心骨和领导人物,他的下属团队便如一盘散沙,人造器官科技的发展势必中断,十年内很难有所进步。
“复生会也很清楚汉斯的价值,他们不会杀死这样的人才,而一定是另找用武之地,所以我们推测,汉斯应该还是安全的,如果复生会想要使他配合做事,也不会伤害他的儿子,只是……”
他按下遥控器,电视屏幕上出现几张照片,是汉斯停在路边的空车,森林泥地上只有来时的车辙,并没其他脚印与痕迹。
薛响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车上一个指纹都没有。”
张巍揪下一块面包,蘸了酱咬在嘴里:“为什么不找国际刑警呢?凭你的实力,想要认识里面的人应该不算难。”
他说着看了眼劳尔,这大块头据说是特种部队退役老兵,资源丰富,在欧洲各地都有警察系统的关系,国际刑警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屋里一片沉默,连方才还在和旁人低语的陈实也息声看了过来。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薛响单手撑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国际刑警队伍里有复生会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