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警方通报，袁溪心里一阵后怕。
她没敢跟母亲说车祸的事，但奚敏总能由无孔不入的各路消息得知自己差点成为失独老人。
自己生的女儿，别说脸上打个马赛克，就是灰上打了马赛克她都能认出来，并在当晚急吼吼地来了视频电话。
见女儿囫囵个儿地坐在手机里、吃着五星级的病号饭，老母亲的眼泪滚瓜似的滚下来：“伤没伤着啊？你可不能出事啊，妈妈只有你一个人……”
弄得袁溪也跟着一起难过了好一会儿，奚敏整宿没睡着，隔天一大早就来给女儿送衣服，非得亲眼见上一面才能真正放心。
她女儿其实没必要住院，是那个很可能成为准女婿的人住院了。
林又森撞出了轻微脑震荡，左边脑袋上破了个口子，缝了几针，得留院观察几日。
袁溪也做了个全身检查，除了一些皮肤擦伤并无大碍。
林又森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吵着要回家，还对住院表现出来一种强烈的厌恶，两次试图逃跑都被护士抓了回来。
袁溪起初以为他又在无理撒娇，后来仔细一想，很可能因为他母亲死于癌症，少年时在医院渡过了非常痛苦的时光，讨厌医院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让他好好被医生观察，袁溪只得答应陪他一起住两天院、并且晚上和他睡一张床才能让死孩子不再闹腾。
这家湖边私人医院有林氏的股份，会员制不对外开放，服务一流，环境居家，病人大多是明星和富豪，保密措施做得很周全，无关的闲杂外人连院门都摸不到。
林又森横着被送进来时，那院长还亲自帮他推了担架。
许多和乔小乔是最先闻讯赶来的人，接着是保险公司，晚上则是肖秘书。
肖河向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后，先在外面打了通电话才进入套房，与正在啃一根香蕉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肖河：“……”
袁溪和林又森：“……”
气氛有些一言难尽，三人瞪着六只眼，面面相觑了两秒。
被强塞了一把狗粮的肖姓单身老狗轻咳一声，做了两句自我介绍，袁溪便知道原来这就是专替林老爷子传话的肖秘书。
见他礼貌地看了眼自己，袁溪明白这是要找林又森单独谈话。
刚要走，林又森抓住她的腕，强硬地对着肖河说：“没什么好避的。”
肖河还没有所表示，袁溪先拍了拍他脑袋：“我出去散散步，你跟伯伯好好说。”
里外两道房门接连关上，肖河接着二话没说，抬手抽出pad拨通老爷子的微信，端端捧在胸前，屏幕上闪出一张林栋不苟言笑的脸。
“……”
林又森觉得这么个拿法就很像遗照。
“没死吧！”老爷子怒目圆瞪，开口就喷。
林又森头上包了两圈绷带，板着老爹如出一辙的臭脸：“托您的福，命大，死不了。”
林栋胡子一颤：“肖河！挂了。”
黑屏。
林又森就无语了，老爷子让肖河这么大老远跑一趟来，只为了看看自己死没死，那直接打自己微信不是更方便？真是越老越矫情。
……
……
第二天来了几个警察，肖秘书安排了一个律师，全程陪在旁边看他们做笔录。
除了从网上搜集网友自发拍的视频，警方还调取各个路段的道路监控，还原了肇事卡车的行驶路径。
“卡车前一天夜里一直停在北郊的工地上，早上11点走外环高架往市区的方向开，大约中午12点半时到达城东CBD，经过袁小姐所在公司的写字楼下方道路，看这里……”张警官指着笔记本电脑屏，“这是你们的车吧？”
袁林二人同时一点头：“嗯。”
看着那辆已经被拖进废车场的GT从地库出来，打灯转上街道，林又森沉沉叹了一口气，这是它车生的最后十多分钟影像。
张警官继续说：“你们的车出去后，这卡车就跟上了，一直跟着你们走了六条街，然后，你们在这儿上了左转道，后面本来没车的，呐，这里，这小车本来直行的，突然实线变道，后面大卡车已经在加速了，小车没发现，一过来就……唉……”
从高处监控的角度完整车祸，小车被夹在超跑和卡车之间，卡车前杠生生削平了车顶，整个场面触目惊心，甚至能看到有疑似身体组织的东西从车窗里飞出来。
袁溪别过脸，紧紧握住林又森的手，他温柔地收拢了十指，将她攥在手心。
“那司机是怎么交代的？”林又森问。
“这个人倒是直接，直说自己是仇富，在路上随机选豪车，看到就撞，可是有个疑点。”
张警官暂停画面，选了几帧截图出来：“CBD路上豪车不少，监控拍到这几辆跟他擦肩而过的跑车，应该不比你那辆便宜吧？只要稍稍一打方向盘，迎面就可以撞他们。
“可这人呢，就像铆钉了目标似的，偏偏只跟着你们，从一出地库就开始了，一跟就是六条街。
“还有在路口，路对面也停了辆豪车在等红灯，他如果是要报复社会，就会将破坏力阔大，完全可以就近去撞这辆车，却偏偏舍近求远去撞你们那辆已经着火的车，我们猜测他可能不是随机，而是把你们当成了目标。”
他说着点开一张司机的证件照，问道：“你们想想，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张普通的大众脸。
两人摇头，就算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连脸都没记下的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其实我们还查到，这个司机的前妻带着女儿在京里看病，孩子得了骨癌，而他呢，夏天在工地上喝酒打人被刑拘过，之后的工作都是三天两头换，几乎没有收入，为了女儿未必不会铤而走险，所以也不排除雇凶杀人的可能。”
听到“雇凶杀人”四个字，袁溪和林又森皱眉相顾，律师也绷紧了脸，飞快地记下关键字。
张警官：“麻烦你们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或与什么人有过利益冲突？商业对手之间是否有过激烈的矛盾？”
袁溪一口否定：“这个不太可能，都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那也不至于雇凶杀人。”
“普通老百姓”林又森连连点头：“是啊，虽说开公司的，有些矛盾无可避免，但绝对弄不到这个份上。”
“这样啊，知道了。”
张警官又问了其他一些情况，包括林又森那个漂亮的甩尾。
“要不是那个甩尾，你们很可能躲不过第二次撞击，而且还会将火势扩大到另外两辆车上，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小伙子你很厉害啊。”
林又森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只一门心思要保护袁溪。
他被警察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做了件好事，间接救了很多人，此刻后背一直，两腿并拢，双手老老实实搭在膝盖上：“呃，嗯，谢谢警察叔叔。”
“……”袁溪按了按眉心。
警察们关掉录音笔，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那就祝你早日康复，如果想到什么的话，尽快联系我们，因为如果我们的怀疑成立，那这样的人对你们也是一种潜在威胁。”
林又森：“一定。”
……
……
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三日，林又森头上拆了线，在左边太阳穴上面两寸的位置留了道小疤，头发盖着看不出来。
袁溪也回到公司，着手准备最后一个月的交接工作，暂时还没公布自己将要离职的消息，环艺部里的气氛一如既往。
大伙为了自家总监的清净，也为了还没到手的项目奖金，所有人都没在网上走漏“xi”的风声。
然而看似风平浪静的现实背后，是飓风过境的社交网络。
集团公关花钱压了林又棠泡小奶狗的热搜，许多也找熟人联系到两家娱乐公司给他们的艺人买热度，才用新浪盖过旧浪。
虽然关于“林”和“xi”的讨论还在继续，但互联网上一天一世界，几个世界过去，话题已然没有最初激烈。
不过令袁溪没想到的是，她返岗第一天，刚坐到椅子上还没二十分钟，突然有一大批警察，拿着调查令，兴师动众来到精界。
他们控制住了几处出入口后，开始逐一查人。
很快就发现总裁齐一鸣不在，秘书才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们：“齐、齐总全家坐昨晚的飞机去美国了。”
昨晚刚走，现在可能还在飞机上，没人能联系得上他。
警察封了他的办公室，开始搜查他的电脑，还借了间会议室，把杜康和几个高管分别叫进去一一问询，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出来。
到中层的袁溪时，对面正是上次那位张警官，他满脸的“我早就说过”，也把她视为可以告知调查进度的当事人，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告诉给她：
“那司机一开始咬死不说，我们就去找到他前妻，得知司机告诉她们最近可能会有两百万来给女儿治病，但那钱迟迟没到账，很可能是因为没有得手，所以雇主就没打钱，我们将话转述给卡车司机，他一听就坐不住了，熬不到半天全给撂了。
“的确是有人花钱要他撞你们的车，联系他的人类似一个中介，在暗网上从买凶者那儿接单，然后利用手上的一些人脉找那些急要钱、不怕死的人来做。
“这个‘中介’已经被控制，正是他先给司机汇了五万定金，然后我们又在他的户头发现了一笔五十万的转入，来自一个匿名的海外账户，国内无法查到那个信息，说明这个买主很谨慎，也很狡猾，‘中介’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人自称Q，只用暗网和他联系，通话都用变声器。
“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发现‘中介’不光干这事儿，还倒卖一些违法物品，从买他的买家列表里也发现了这个Q，还收到过一封Q发来的邮件。
“通过技术手段，最终将邮件的发出地锁定在你们公司的网络，所以今天才找来这里，而现在不在公司的就只有你们那个总裁齐一鸣了吧？虽然还不确定是谁，但在这个时刻出国的话，未必是巧合，他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
袁溪微微倒吸一口气，垂目思索了片刻：“我想问问，那个‘中介’倒卖的是什么违法的东西？”
张警官犀利地将眼一眯：“你有什么想法？”
“是不是……隐藏摄像头？”
两名警察对视两秒，同时看向她，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