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去派出所支援姚幻舞,正在洗碗的林又森当场放下手里的活要跟袁溪一起去,怕她们两个女生吃亏。
她让他在家呆着,走到玄关拿包换鞋:“你认识沈亦彤她爸,之前又相过亲、闹过不愉快,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你去不合适,之前在姚家的葬礼上见过面,他们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不会怎么样的。”
他系着围裙站在玄关看她的动作,听她的话,然后严肃纠正道:“什么女朋友?是未婚妻!老婆!”
袁溪还没习惯那叫法,心里冷不丁一哆嗦,又被他抱着脑袋一啃:“保持联系啊老婆,我一喊就到。”
“……”好的叭。
其实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在床上叫他一声“老公”,死孩子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嗑了稀土、或者爆发了查克拉似的兴奋上天。
总之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派出所在那家酒店所属的片区,走绕城快速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路边早停得满满当当,她只能把车停到最近的商场地下,然后走了二百米过来。
派出所前,一辆奇长锃亮的迈巴赫横在路中央,旁边有个男人窸窸窣窣地讲电话,精明油腻的脸,配着西装革履,给人以斯文败类的既视感。
看门的辅警走过来,叫他挪车,男人还摆摆手,示意他别影响自己,满脸的厌恶。
上台阶时,袁溪与沈父擦肩而过,忧心忡忡的老父亲没看她,因只顾着与那豪车边的男人打招呼,还殷勤地想要去握手。
男人侧眼扫他,一边继续说着电话,一边随意沾了一下他的手指,也没真正握住。
袁溪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发现沈父把自己的车从拥挤的车位里开出,让那迈巴赫停进去,他却到别处找地方停了。
而他侧身挤进两辆车之间,小心翼翼打开车门,艰难地缩起肚子、把自己塞进驾驶座的模样,显得特别卑微。
袁溪一时没看明白这操作,但隐约能感到一些“这事儿或许办不下”的苗头。
接着来到调解室。
除了两个男警,姚幻舞和沈家母女都在,对面还有个垂头丧气的年轻男人,把黑框眼镜攥在手里,按着睛明穴,乍看像个文绉绉的老师,刚下了课,很疲倦的样子。
想必就是沈亦彤那个家里有矿的男朋友,叫顾培锋。
袁溪风一样地刮进来,向警察自报身份后走到姚幻舞旁边,在沉闷的气氛中引得人耳目一新。
顾培锋不露声色地拿眼把她一溜,没说话,重新戴好了眼镜,脸上淡淡的痕迹好像是拼命挤出的泪。
而袁溪对这种视线十分敏感,而且绝不是多想,她从小到大就没少被男人以类似的神色打量,立马更加确定了顾培锋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远非他表现出来的人模狗样。
沈母也一下就认出了袁溪,把纳闷挂在脸上,想问沈亦彤,她却把头埋得更低。
姚幻舞见自己来了帮手,忙将她带到走廊里去,把这群人的“罪状”悉数告诉给她听。
大意就是,顾培锋在沈家父母面前真诚悔过,差点给跪下,直怪自己不该喝酒用强,更不该把沈亦彤一个人留在酒店让她受怕,他说他是真的喜欢彤彤,真心想娶她,喝了酒,脑子一迷糊,就干了傻事,十万分的愿意负责,还举手发誓要对彤彤负责一辈子。
在姚幻舞看来,那完全是鳄鱼的眼泪,狐狸的谎言,姓顾的恨不得当场作篇万字演讲,连晶莹剔透的泪珠都准备好了。
沈父因为生意上的攀附,一向对顾家谨小慎微,就算女儿被侵犯了,但想着两人以后会成家,也不再打算追究。
他来时见到女儿的第一眼,没问伤得怎么样,也没问事情的真相,居然一开口就责备她为什么报警。
当得知报警的是姚幻舞,沈父满肚子恼火就要炸开来。
他对这个曾经弄的自己三百万打了水漂的姚家女儿简直视为仇敌,彤彤不跟她断交就已经很惹自己生气了,现在又被她怂恿着闹事,便恨不能当场问她为什么不把自己卖了去提父还债!
但被姚家坑钱那事儿过去了有段时间,案件也上了法庭走程序,钱款正在以老牛破车的速度偿还,眼下又是在派出所,他勉强拎住最后一根冷静的弦才没跟晚辈小丫头发作。
沈家父母本来还想责备顾培锋几句,可见堂堂顾家少爷主动悔过悔成这样,在人前那样的潇洒风度,商业骄子,对自己女儿又是发誓、又是保证,甚至有低声下气的求全,所以一定是真爱,爹妈哪里还抱怨得起来?
看着顾培锋这么声泪俱下的动人演说,夫妻俩实在无处下口,息事宁人也就罢了,以后生意上还靠他家多多照拂。
沈亦彤也从没见过顾培锋这个样子,他在她面前一直是个做主的角色,颇具决断力和男子汉气概又谦谦有礼的优秀男人,能让自己依靠和依偎。
她也被他说的开始相信:一切都是酒精作祟。
好像只要以后少喝点酒就行了。
女人又总不忍心见男人为自己哭,她很快就经不住这么感人涕下的道歉哀求,转而含糊了起来,对警察说自己其实也是半推半就,只是被一个人留在酒店里,心情难受,一时赌气犯糊涂才让闺蜜报的警。
顾培锋当即表态,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蠢事,一定处处把彤彤考虑周到。
“有点难受?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卧槽那分明就是被强/奸了啊!痛都要痛死了好吧,她妈还说我多管闲事!”
姚幻舞一人难敌四嘴,更恨于沈亦彤的改口,被他们一家当做外人而无处置喙,只能跟袁溪抱怨。
而袁溪也已然懂了刚刚在派出所外面那一出的成因。
男人和迈巴赫应该是顾培锋叫来的,沈父居然低声下气到了如此地步,连女儿受到这种欺负竟也能吞进肚里,就不怕烂肠子么?
她压下一团闷火,问:“民警怎么说?”
“和呗!”姚幻舞恨了一声,扯高了调门像是故意要让里面的听见,“说既然连当事人都说是闹矛盾而已,就变成民事调解,彤彤原谅他了,这事儿就结了卧槽!”然后又小声问,“咱们还能做点什么吗?要不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只要得到谅解,纠纷似乎就迎刃而解。
袁溪垂下眼,摇了摇头:“如果连她本人都不想追究,我们真的没有办法。”
斯文败类握着手机走来,用鼻孔把袁姚二人瞪了一眼,以一种莫名自负的胜利者姿态扭头进了调解室。
沈父紧随其后,八成是方才在外面跟男人达成了某种轻率的共识。
警察教育完毕,顾培锋出来了。
与沈父躬身握手,又弯着背听了沈母两句可有可无的教导,一副准贤婿的谦逊模样。
连警察都拍着他的背说:“年轻人一时冲动,可也要顾虑到女孩子的感受嘛,回去好好沟通。”
顾培锋“是是是”地答应,那一分诚恳殷勤,又与前不同了,嘴脸似乎因人而变换自如。
沈父应声对着女儿说:“是啊彤彤,可不能再这样了,一闹情绪就报警,警不能这么乱报的。”
说得好像她是报警玩的小屁孩。
姚幻舞一句骂腔险要喷过去,斯文败类昂首迈步,迫使她让路。
顾培锋牵十指扣住沈亦彤的手,看似十分亲密地走出调解室,出来后还不忘看一眼袁溪她们,仿佛出于礼貌而颔首示意。
姚幻舞默默忍着,指甲扣进了袁溪的胳膊,被她“嘶”了一声才松开。
而沈亦彤觉得自己有负她二人,连正眼也没敢瞧过来,被顾培锋拉着直朝门外走。
她身子还没恢复,走路时隐隐作痛,不禁轻哼了一声停下。
顾培锋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开这个破局子,听得这一声,在心里由衷地烦躁:啧,处女真麻烦。
可回过脸来,又满面关切地扶住她,陪着一起慢慢朝外走,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典范。
车早已停在门口,后座门对他们敞开。
沈亦彤与他道了晚安,便松手要上自己家的车。
顾培锋将她拉回身边,帮她把一绺鬓发挽到耳后:“我送你回家吧。”声音极尽温柔。
她觉得那个他认识的顾培锋又回来了,心中不觉暖意涌动:“我跟我爸妈回去就行了。”
顾培锋轻轻捏了下她的下巴:“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沈父低嗽一声,在旁撺掇:“你就让顾公子送送你,你们也在车上沟通沟通,我们在家里等你。”
“来。”顾培锋递来手。
沈亦彤微微红了脸,握住他的手,被领上车走了。
袁溪她们晚一步出来,姚幻舞眼瞧那状况,立刻要过去质问,让沈母拖住了胳膊:“你想干什么?你还嫌害得我们家不够惨吗?”
姚幻舞:“什……”
她没料到,那个曾经欢迎自己常上家里去玩的彤彤妈妈,现在会对着自己说出这种狠绝的话。
沈父也来加油加酱:“你家坑人的事儿,老实说不怪你,那也不是你一个孩子能负责的,可这次真是你太过分了!彤彤的清誉差点被你给毁了你知道吗?”
姚幻舞讶异得眼睛睁脱了眶:“我——”
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对父母,就觉得他们的脑子大概是长来涮火锅的。
沈父继续道:“明明就是他们情侣之间的事,你瞎添什么乱呐?好在顾公子大量,不跟你计较,不然他的律师是要告你诽谤的,就刚刚那位。”
“够了!”袁溪彻底忍不了,“你当爹的都快给人舔鞋底了,不嫌恶心吗?你当妈的看不到女儿身上的伤吗?那伤情鉴定是假的吗?‘强迫’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姓顾的强迫你女儿,你居然还让她上那人的车?彤彤是你们亲生的吗?”
姚家父母从别人那儿听说过她零星的事迹,似乎是个硬角儿,而能把林家那个犟种儿子管得服服帖帖也绝非凡品。
果然一开口就来势汹汹,原本自知理亏的夫妻俩顿时有点措手不及。
沈父强辩道:“什么强不强迫的,那、那是因为喝多了。”
“那世上所有强/奸犯都说自己喝多了,还要刑法干什么用?”
“警察都说没事了。”沈父不想在站在这里出洋相,甩脸就走,“你怎么这么多话!彤彤自己也说她自己是同意的。”
最后这句最致命,当受到伤害的人也开始袒护伤人者的时候,没人能帮她。
沈母:“彤彤再怎么样,那都是我们家的事,与你们这些个外人无关!你们以后也不要打扰她了。”
说完就追随丈夫去了,空留两个被塞了一肚子猛火、却无处可发的人。
然后,她们去了家旁边的健身房,报了拳击班,打了一个晚上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