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溪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将电脑设置为“输错两次密码自动开启录屏”。
而且电脑录屏后,还给她同一账户的手机传来了画面。
所以,齐一鸣在她办公室里藏摄像头的那一晚,堪称一场小型做贼直播。
科技真好,让违法犯罪无处遁形。
她就窝在沙发里,和林又森两人举着手机、挨着脑袋、喝着酸奶,群嘲着看完了全过程。
俩人表情同步,眉毛皱成一样的弧度,嫌弃地盯着屏幕,好像那上面沾着一只正在搓手的老苍蝇。
袁溪改方案的事儿没跟齐一鸣说,原本只想单纯地硌应他,在LA奖上打个出其不意,谁让他跟王旭辉不惜绕着弯子也非要来压自己一筹。
没曾想,儒雅总裁被逼急了竟能做出那种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好自己甩得早。
而林又森当时就上网查到这种行为涉嫌偷窥他人隐私,又有视频当作确凿的证据,完全可以报警给定个行政处理,要求民事赔偿。
虽上升不到刑事责任,也足以让这位行业骄子身败名裂。
不过齐一鸣一毁,成了社会丑闻,精界必然一蹶不振。
往好了说,被别的公司低价打包收购,往坏了说,则原地解散,自此业内再无精界。
袁溪在精界呆了几年,她大半的成绩和资源都是在此积累的,对公司自然也有感情,别说还有关系不错的下属和同事,老杜、小乔、纪晓亮他们,连保洁阿姨都给她带过橘子。
若是只管自己解气图一时痛快,虽然给了齐一鸣惩罚,但也等于公开告诉全公司他们的老板偷装摄像头监视总监、没准是个有偷窥癖的变态,让员工们以后如何自处?留下得有多难受,可不就是变向逼人离职么。
中高管们自是不缺去处,小员工另找工作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设计这种带着梦想的行业里,大多数人不只将工作看作一份挣钱的活计,而更愿意尽可能长地追随一个好公司,使其成为自己成长成就的大平台。
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界就是他们那个理想中的典型。
据袁溪所知,环艺部有很多人都想要扎根于此发展,可想而知一旦公司发生丑闻变故,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她觉得既然挂着总监的头衔,那直到在这个位子上的最后一天,就都要从全局为大家着想,这是为人为职的本分。
况且,就算自己的确打算离职,也要走得体面干净。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没人会质疑报警的正当性,但从功利的角度说,背负一个不顾一切跟老板撕破脸的名声,其他公司嘴上不提,心里都会各有想法。
在行业圈中到了袁溪这样的阶段,就会相对依赖人际关系,多识一人少走百步,她不能无视口碑的力量。
世情就是如此,不光不是黑白分明,更有说不清扯不完的权衡,和难以预料的人言。
在几番探讨之后,她和林又森决定暂且先给齐一鸣一个旁敲侧击的警告,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有自知之明。
如果他有羞耻之心,往后必然会知错收敛,也应该知道袁溪再也不会成为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早晚是要脱离精界去高飞的。
至于那盆藏了摄像头的死草要如何处理,林又森提出想戏弄一下,给齐一鸣传递一些错误的信息来影响他的决策,让他闹些笑话。
袁溪本也不想轻易放过他,后来转念一想,跟个偷装摄像头的变态还废什么话,就直接扔了了事。
不过后来还是将那摄像头捡了回来封好,以备不时之需,但愿那齐一鸣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而琉璃湾晚宴上,当他收到那枚陶粒时,这个整天表现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总裁连嘴都抽了,已经足够说明他受到了不小的威慑,林又森只怪自己当时没录下那“齐一鸣懵了”的名场面。
距琉璃湾考察会议之后,风平浪静了几日,林又森又被老爹使去出席了几场无聊的宴会,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横竖左右上万公里,差点来了趟全国游。
好不容易归心似箭地飞回南都,就脚不沾地、兴兴头头往袁溪家跑。
这死小孩就是控制不住要让自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看她表现出轻微惊讶的爱好。
到她家时还没下班,他忍着没发消息,想给她来个惊喜,身怀攒了小半个月的精力,想要一夜爆发。
由于前几次的“擅自闯入煎蛋引发烟雾报警器报警事件”,他至今也未能获得她家门的新密码,委屈巴巴蹲在门口把手机玩没了电,就开始掐着下班点儿算她到家的时间。
楼道两梯三户,袁溪这屋独占一头,只要有人往这边走,就一定是她不会弄错。
“叮”的一声电梯响,比预想得要早。
林又森在拐角贼兮兮地藏好,听着轻轻巧巧的脚步临近,心里想着她怎么没穿高跟鞋,两条腿却早已跃过头脑,先一步蹦了出去,张开两只虎爪,作势要扑:“嗷——”
“哎哟妈呀!”
结果吓到了一位中年妇女,来人登时绷成了根僵直的人棍,眼一瞪,嘴一张,差点两腿一蹬厥过去。
妇女整张脸都变了形,拎着菜的双手一撒,捂住心口往后躲。
她挎兜里还揣着只小小狗,凶巴巴地挤出一只脑袋,穷凶极恶地破口大吠,骂骂咧咧吵上了天,过道里好一通混乱。
林又森也被这阵仗吓了个大跳,窘迫地看也来不及看,赶紧慌脚鸡似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实在对不起!”
连忙帮着把掉了一地的菜捡起来,免得让人误以为自己是个智障。
等他捡好菜定睛一瞧,顿时在心中流下悔恨的泪水,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给吞了,低眉臊眼低了头:“……阿、阿姨好。”
差点忘了袁溪这个“说来就来,要来也不打招呼”的亲妈。
奚敏脸色难看了好一会儿,死眉瞪眼瞧着他,半天才缓过来劲儿,表情稍微舒缓了些:“啊……啊,哦,是小林啊……”
“是、是我。”
小林同学两手在身前紧紧握好,指甲暗地里抠着手心,就像个犯错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小学生。
奚敏惊魂甫定,拍拍心口捋顺了自己的气,用“这孩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眼神扫量他,又摸了摸吉娃娃的小脑袋让它别叫。
揣着狗的兜子蹦跶了几下,发出低沉的呜咽示警。
奚敏接着朝门走,扭了30度的头问道:“你……来找小溪啊?”
“呃,嗯。”
林又森拎着菜跟在后面,视线从高处落下,跃过她的肩,想要偷看门上的密码。
“那她知道你来嘛?”
“没跟她说,想给她一个惊喜……”
奚敏无语,握住门把扫指纹,大门哗啦一下开启,边道:“先进来吧,小溪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诶。”
林又森垂头跟进:居然用指纹……失落……
……
……
这一幕挺诡异的。
十指不沾阳春水、煎个鸡蛋都会黑的林大少,正卷了袖子坐在餐桌边,小学生写作业那般全神贯注地择芦蒿。
由奚敏老妈亲手指导,撅了三节蒿段单独挑出来,摆成一排问:“你跟我说说看,这三根有哪里不一样?”
林又森:“……”
emmmmmmm……各自相差一毫米?
他冥思苦想做不出来题的模样,像极了不开窍的小笨蛋。
袁溪站在玄关鞋也没换,讷讷地看了半晌这其乐融融的好一对“母与子”,而后又退出去,看了眼墙上的门牌号,确认自己没走错门,才重新进来。
“……我可以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么?”她往旁边一放包。
奚敏头也不抬:“教孩子择菜,没你事儿,一会儿洗手来吃就行了。”
林又森迅速瞄来一个眼神,那里面分明写着“快救我!”
袁溪把他的心思一眼望尽,边脱外衣边轻轻一瞥,假装没注意,蹲身和小妞妞玩了几下,就回屋换衣服。
有意无意地,房门只关了一半,以林又森那角度,正好可以从卧室里的全身镜瞧见雪白的身子从衣服里跳出来的一举一动。
可把他给看得抓心挠肺,耳朵冒烟,五脏六腑、四肢五体浑然发起热来。
美人在镜中撩来撩去的调戏我呢,我还在这儿跟一堆芦蒿较什么劲儿?
“小林。”奚敏严肃地点点桌子,“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芦蒿可以怎么做?”
林又森一个激灵,立刻将游移在那镜子上的目光收回来,将那些想入非非压下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这个……可以炒香干、炒肉丝、炒腊肉……”
晚饭多了盘中规中矩的清炒芦蒿,林又森在奚敏的指点下做出了尚可入口的味道。
如果不计较之前两锅糊煎蛋,这可以算是林大少的处/女菜吧,袁溪这样问他。
而林又森反落寞了神情,扒着碗里的饭,小声道:“嗯……以前也做过,煮的面和饺子,很久以前了。”
三人一狗围在桌边,并没有太多话,袁溪随意挽了个居家丸子头,右边鬓发落下一绺,林又森下意识地抬手去帮她捋到耳后。
奚敏只淡然一瞧,慢慢往嘴里夹了口菜:不知道这个能处多久。
她只要来女儿家,那必然是得过夜的,林又森今晚只能滚回自己家去,尽管他很想将别人家女儿从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掳走。
饭后,林又森主动洗了碗,袁溪送他下楼,两人手心黏在一起,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遛狗。
接着坐进大白的后座,歪着腻了好一会儿,恨不能将嘴皮子长在一起。
林又森斗胆往下探爪,被袁溪狠狠一捏手,嗔笑着:“你要死。”
小妞妞也跟着昂昂叫着抗议,他讪讪一笑,揽过她的腰,袁溪顺势蜷起身,变作化进他怀里的一汪水,严丝合缝地贴着。
两人聊起小别这些天的见闻,很快就提到琉璃湾晚宴上,袁溪被林又棠问到的事。
林又森惆怅叹了口气:“我不想跟你搞地下情了……”
她笑着戳戳他的肋:“那你想跟谁搞?”
他跟听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似的,差点没从座上跳起来:“啊呸!什么跟谁?噗噗噗噗噗!”
袁溪果然被这反应逗得合不拢嘴,挠着他的腰闹了几下。
林又森轻咳一声坐好:“我的意思是,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我好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说完嘴巴一撅,委屈着呢。
袁溪在他嘴上蜻蜓点水嘬了回去,贴着他的唇道:“快啦,等项目结束,不,等获奖结果出来,我们就昭告天下。”
如果项目甲乙两方传出恋情,若被竞争对手、比如装隐藏式摄像头的那位添油加醋传到评委组耳里,很难说不会影响作品评审的客观性。
林又森对此拎得很清,他就是哼哼两声,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比你小,所以——”
一根食指覆了上来,柔柔点着他的下唇,酥酥麻麻的御姐音将他带入一片迷醉:“我就是喜欢你,与年龄无关,知道了么?”
林又森眨巴两下眼,乖巧一点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