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身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我在张家庄的后坡上打滚,染了一身花瓣。王在家滚在我前头,他站起身,朝我脸上扔了块泥,嘻嘻哈哈地跑了。我拿袖子擦了把脸,捡起树枝一路追他。
爹卖完花生,挑着担子来了。他一把揪住王在家,放下担子,一把夺下我手里的树枝。
我拉住爹的裤脚,指着王在家告状。父亲哈哈一笑,一手抱起我,一手牵着王在家。我们身后,影子被夕阳慢慢拉长...
画面一转,我和王在家已是少年模样。他一脸坏笑,神神秘秘塞给我一张帕子。
我展开帕子,脸腾的烧起来。见我窘迫,他愈发挤眉弄眼地挪揄我,叫我速速答复小红姑娘。
那日锣鼓喧天,十里红妆绵延。
他搬来一坛酒,劝我别处另寻芳草,与我喝得不省人事...
醒来时,府里的丫鬟告诉我,王在家已经定罪,明日午时处斩。
他供出了凶器的藏匿处,交代了杀人经过。
那张画是他行凶时的场面,他心头有鬼,因此一见画就招了。
我沉默地听完,点了点头。
丫鬟刚离开,蒲大人来了。
“公子,犯人说死前有几句话要当面告诉公子。”
“公子见还是不见?”
我沉默良久,闷声到:
“他现在何处?”
我提着灯走进牢房,牢门背后,王在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我掌稳油灯,朝里问到:
“你还有何话说 ?”
沉默。
灯火跳跃,忽明忽暗。
见他不打算开口,我举着油灯转身离开。
“杀你父亲,非我本意...”
没走两步,他在身后开口,声音嘶哑。
我停住脚。
他继续道:“乃是受人唆使。”
我定在原地,回过头。
“谁?”
“一位姑娘,自称妲己。”
“偷银子去赌场,来大匡山找你,也都是她授意。”
油灯啪地熄灭了。
“欠你的...下辈子...”
我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扭头离开牢房。
第二日午时过后,日头西斜,人群散尽。我带着一副薄棺来给王在家收尸。
刽子手收了血迹斑斑的铡刀,拖出尸体。
我向他道声谢,请人收拾好王在家,装进棺材,拉去城外。
城外古道上,车马走得极慢。
狂风怒号,瘦马嘶鸣。
血红的夕阳浸染枯藤老树,昏鸦哀啼。
葬好王在家,我扔下铁锹,靠着薄薄的石碑,在他坟前倒了一壶酒。
从此天人两隔,恩怨情仇也该烟消云散。
风停了,几只黑鸟安安静静地站在碑上,人间显得越发空荡,只剩断肠人茫茫然,不知身在天涯...
回到县衙,我收拾好行李,蒲大人执意送我到城门口。
“多谢大人相助,家父若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我双手抱拳,向他告辞。
“公子要去何方? ”
“在下也不清楚,不过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安身之所。”
“蒲大人,后会有期。”
“公子且慢,听我一言。”
蒲大人抬手拦住我。
“前日临县师爷求助于我,让我替他寻一个教书先生。如今我看公子年轻有为,学富五车,正是不二之选。”
“蒲大人谬赞,在下才疏学浅,恐怕误人子弟。”
“公子,我知天下之大,必有君一席之地。只是不愿看到公子漂泊几载,白白蹉跎了岁月。”
“距下一次科考还有三年,公子不如在临县教书,也好复习功课。来日高中,也是遂了令尊夙愿。”
“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