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缘到达临时下榻的“一停”旅馆的同时,姬秀也走进了芥初冬家。
良好的教养让姬秀即使疾步快走,仪态也丝毫不乱,但是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是彰显了他焦急的情绪。在门厅里见到范启,他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肩膀。
“范启!”
两人对视。
范启愣愣的看着姬秀,张着嘴犹豫了半天措辞;他看得见老友眼中急切的关心,这关心就像刚才芥初冬抬头说“有计划”了一样,让他焦灼而浮躁的内心瞬间安定不少。
范家家传十九代,几乎每一代驯鸽人都是孤独的,清高只是为了掩饰他们的孤僻,饲养动物也只是缓解无人陪伴无人倾诉的内心荒芜。
而范启意识到,自己是不一样的。
自己有两个,真心信任、值得托付的,好朋友。
平日里舌灿莲花、油嘴滑舌的情报贩子,现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浓郁的情感和情绪堵在胸口,冲击着血管和心跳。原来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他说:“秀儿,谢谢你来。”
姬秀也和芥初冬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初冬说他有计划了?”
“是的,他和千飏小姐在书房。”
姬秀突然想到,千飏现在和芥初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眼下范启的事情更加紧急,所以他把好奇压在心里,没有多问。
两人推开书房的门,见芥初冬正认认真真地低头研究搜集到的资料,千飏在一旁帮他整理,两人时不时讨论几句,思维跳跃性极强,旁人很难跟得上他们的思考速度。
“姬秀,你来了。”
“是,初冬,千飏小姐。你们有计划了吗?范启在来的路上已经让我了解情况了,咱么可以直接开始。”
“好的。那么,走吧。”芥初冬从书桌边站起来,对着千飏默契地微微一笑。
林安立和白丁还在地牢里和范之耀对峙。
范之耀哪怕谎言被戳穿,被毒打,还是坚持没有说出儿子的任何信息。林安立把他吊起来,又在脚下放了个凳子,然后白丁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钉子,由他的家主亲自动手,把钉子一个一个,钉在了他的脚上,嵌进木凳里,尖锐的铁钉穿透整个脚的厚度,固定在凳子的底面,血没有渗出来多少,全部融进了凳子的木料里——如果将来有人剖开这个满是钉眼的凳子,就会发现,侧面,木头的纹理,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深红色,流动的,飘洒的。
范之耀已经疼得没有精力伪装,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两人。
白丁想了想,对林安立小声说:“不如送到昇血轩去吧。”
“会不会暴露咱们的身份?”
“白家的赌场和昇血轩都是公开产业,据我所知,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那行。待会你挑最可靠的人,我再从自己身边挑几个,一起护送过去。”
“嗯。”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白家赌场的正门,有两男一女的客人走了进来。
三人都戴着化妆舞会的面具,女人穿着曳地长裙,骄傲地显露出香肩和若隐若现的酥胸,窄腰丰臀,红唇娇艳欲滴,见多识广的侍者一眼看出,这位必然是某个富豪的金丝雀,或者是不可多说的声色犬马场所的妩媚尤物。总之,以色事人的主儿。
而两个男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衬衣、外套和长裤,有特点的是其中一个人穿着似乎质量不错的马丁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噔噔作响。
穿马丁靴的那位俨然是三人中的领头者,一边高视阔步地走在最前面,一边对女人说: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经天路吗?”
女人说:“不是还有一条纬地路么,经天纬地,就像蓉西街还有对应地蓉东街。”
男人呵呵一笑:“从起名水平上看,经天纬地,可比简单的‘西’和‘东’要好不少。”
走到哪里都随意点评,这个毛病,大概是赚了点钱的小老板吧。跟着他们的侍者在心里想到。这一场运气真不好,这样的小老板出手最吝啬,不仅没有小费,而且还特别输不起,赔钱多了还喜欢闹事,虽然对付他们色厉内荏的挑衅很容易,吓唬吓唬都尿裤子了。
进入赌场大厅,首先冲入视野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彩,地面是酒红色、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壁上铺的不是壁纸而是孔雀尾羽,斑斓的绿色透着一股迷幻气息,吊灯所用的水晶中掺入了金粉,把灯光的色调调得接近于阳光。
“太亮了。”穿马丁靴的男人在面具下眯起眼睛。
另一个男人赶紧对应门的侍者说:“让我们到高级点的地方去,这里可真是烂俗。”顺便装作自己懂规矩的样子,甩了甩提着的大箱子,显示自己有这个资本。
他提的那个箱子,是比较标准的钱箱,装满的话,大概能装两百万。
侍者在心里冷笑。
确实有“更高级的地方”,但那里下一次注就是五万起步,两百万能玩几次?够这些土鳖肉疼了。
三人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走廊。
正前方的红木雕花大门已经敞开,白色和暗金色相间的优雅小厅,摆着五张宽大的赌桌,旁边书架上堆满了赌具,大承重墙还挂着几幅声名显赫的名画。只有五六位赌客,坐满了两桌,有年长的有年轻的,一眼看过去,没有熟面孔。
门在三人身后关闭,前厅的侍者没有跟进来,迎上来的是一个女孩,长着一双相当罕见的玳瑁色的眼睛,淡金色的长发在头顶梳成高高的马尾辫,米色超短裙,裙边镶着毛茸茸的白边,傲人的长腿套着过膝盖的白色高跟皮靴。
女孩是个十足的冷美人,眼睛里平淡没有半点情绪,不像是做服务人员的——或许,她的外貌足以让客人们忽视这一点小小的傲慢。
男人环视这间小厅,感觉这里才真正体现了赌场主的审美,极致的奢华中透出些许艺术气息。无论是赌桌旁那台镀金的空气钟还是黄铜的算谱,每一件装饰品都有年代感,站在这间小厅里,有种时间倒流半个世纪的感觉
有一个赌桌上的客人发现了他们,没有低头看自己的牌,而是冲他们喊了一句。
“嘿,是年轻人!来这里吧。”
这个老客人自己也十足的有年代感,他瘦得都快没有人形了,因为脊椎过于弯曲,几乎是趴在了赌桌上,全身皮肤松弛,眼皮耷拉下来几乎要把整个眼睛盖住,可那道细细的眼缝里透出的眼神还是灵活的,他死死地盯着新来的三个人看,像是饿极了的人见到了鲜美肥腻的西班牙火腿,目光在女人的腰臀之间游走两圈,连男人纤细修长的腿都垂涎欲滴地看了又看。
男人皱起眉头,使劲跺了跺脚,不过这件小厅里铺着柔软的红地毯,马丁靴失去了存在感。
他说:“你们之中最厉害的赌徒是哪个?我只跟最厉害的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桌前的所有客人都哄笑出声。哪来的愣头青?
还是最先打招呼的那个老人,在笑声间歇之后,冲着男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似乎是想试试他的手感,那双鸟爪般扭曲的手上戴着三枚贵重的宝石戒指,分明是猫眼、黄钻和一颗名贵至极的鸽血红宝石。
他说:“年轻人,别自傲了,你先玩过我再说吧。今天我心情好,不介意替大家教育一下新人。”他桀桀地笑,说:“你可以叫我,文森特。”
“好,不过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如果赢了你,可以见一下赌场老板吗?”
文森特高深莫测地摇头,“你来这里是赌钱还是问问题?问问题的话你应该去楼下,那里有很多侍者,他们站在那里就是等着回答问题的。“
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那让我们从赌博开始好了。”他往旁边甩了一个眼色,另一个男人会意,很麻利地把带来的皮箱放在了赌桌上。
“哎呀呀!这个钱箱可是很不小啊!”文森特怪笑着,“能装两百万吧?不知道楼下那些小男孩子有没有提醒你,这间屋子里下注,一次至少五万呢?不过,我这张赌桌啊,下注的下限可是十万!你的两百万,可玩不了多久啊。”
但是,他对面的人,从皮箱里拿出的并不是钞票,而是厚厚的一叠纸。
他把那些纸整理了一遍,每十张一叠,一共十叠沿着赌桌的边缘摆开,“我不喜欢带现金出门,所以这是银行本票,每张十万,一共一百张,总共一千万。这些本票可以在江北的方家银行和白家的地下钱庄里直接兑换现金,你可以叫人来验一验真假,我不介意。”
“十万局么?”文森特的脸色微微有些变。
“不,十张一局。”楚子航淡淡地说。
“一百万一局?”文森特的脸异常地红润起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年轻人,你对自己的财力那么有信心?”
“信心?还行吧,主要是我想赌得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