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想赌得快点?想不到今天遇到个新来的,还是这么有赌性的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文森特咳嗽着大笑。
男人没有接茬,把第一个一百万向前推出,“听说你最擅长的赌法是二十一点,那我们就玩二十一点吧。”他没有说自己怎么“听说”了文森特的赌法,文森特也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毕竟能在赌场这一层混的人,没有傻的,有点查资料的本事才能正常。
打扮妖艳的妩媚女人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把丰润的翘臀搁在垫子上,整个人附在男人身边,胳膊一夹,波涛汹涌的前胸挤出了深深的沟壑。她帮男人捏了捏胳膊,然后撒娇似的玩弄起他袖子上的一个闪闪发光的袖扣。
他们脚下的赌场大厅里,舒缓的背景音乐、筹码撞击的声音、调酒师摇晃冰块的声音、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响成一片,喝了点酒的客人开始有了点醉意,赌性渐起的客人开始下大赌注,好时光刚刚开始……
忽然间,所有赌桌上都亮起了红灯,这意味着所有赌桌都被暂时地封了起来。
作为标准化豪华赌场的正规配置,每张赌桌背后都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是这张赌桌上一直以来的胜负,而现在所有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同一个画面,那是一场二十一点的赌局,旁边标注着此时此刻双方所下的赌注,“一百万”。
大厅中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在那个数零都要数半天的大数面前,所有人都懵了。除了少数老赌客,就只有侍者才明白正在发生的事,有人端着托盘的手哆嗦起来,托盘里的水晶器皿们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天呐!一拖一百!有人带着一百张赌桌一起玩!”一个老赌客惊呼出声,然后大厅里像是炸了锅似的。
懂的人开始侃侃而谈,不懂的人则想方设法地挤到那几个懂行的人身边去听,听懂的人惊呼之后再给那些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讲解,这个传奇般的赌局像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在富庶的江南、在银陵,各大赌场,都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但即使在挥金如土到极致的地方,这也是要让大家议论好几天的大新闻。白家成立至今不过四五年,赌场更是今年才建设起来,虽然装修豪华,体量涨势喜人,但是在所有赌场里资历还是最年轻的,所有人都很难相信,这种大事件会在白家赌场里发生。
就如同情报贩子之间有规矩,不查烟花女子一样,各行各业都有一些自己的规矩,大多数来自于前辈和祖师爷,有些已经失去了意义,但还是被所有人恭恭敬敬地遵守着,当作这个行当“有规矩”的体现。
就像经天路的东路口,一直撑着个小摊子,是说街头贯口和民间故事的小型舞台,有一个老师傅带着三五个徒弟,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都站在摊子的雨棚底下,给来来往往的客人表演说学逗唱。他们的规矩则是,说完一段,问在场观众要一次打赏,但不能直接伸手,而是要拿一个祖传小萝筐,掌心朝下拿着,把筐子伸到观众面前去。
据说,之所以多这么一个繁琐的程序,而且规定到必须掌心朝下,是因为要把他们和掌心朝上伸手要钱的乞丐区分开。
最初做这个规定的,应该是说书先生们的祖师爷,为了保留自己和乞丐相比最后的尊严而设。
而赌场,赌徒,也有自己的规矩。
他们也承认赌博大多数时候只会赔钱,而且会赔得人倾家荡产,但是也有“小赌怡情”的说法不是嘛。为了不背上“害别人倾家荡产”的道德包袱,为了死后不遭到报应,赌徒和赌场经营者规定,每张赌桌上的金额必须是有限的,超过即为逾矩,会遭遇群起而攻之。
但总有某些暴发户,拿着钱甚至不知道怎么花,他们疲软的神经只有赌到百万甚至数百万的巨额时才会觉得刺激,还有地下钱庄需要快速洗钱的客人,等等;为了应付这种需求,赌场就发明了“拖”多少桌的方法,来绕开规矩和道德上对于金额上限的规定。
这其实也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处理办法。他们把整间赌场封起来,把赌资分散到每张赌桌上去计算,这样从每张赌桌的输赢来看,并未超过上限,但如果“拖”了一百桌的话,总数其实是乘以一百。
此时此刻,那个神秘的赌客相当于占据了白家赌场的所有赌桌,在跟坐庄的文森特对赌,或者说,如果文森特足以代表白家赌场,那个人就无疑是在跟整个赌场对赌!
所有人都面红耳热、心跳加速,大家围在最大的几块屏幕前,心惊胆战地旁观着那场不知发生在哪里的血战。
此时,林安立和白丁刚刚走出地牢,上到一层的大厅。
林安立其实对赌博所知甚少——林泉向来是以极其苛责的标准来教导和要求这个嫡长子的,所以他在成年之前,一直忙于学习当一个合格的少家主,没有功夫沾染任何纨绔子弟的行径,所以对于逛青楼喝花酒、赌赌钱玩玩收藏,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的典型行为,他都不是很清楚。
白丁眯了眯眼睛,手扶着眼镜,没有拿下来,表情有些奇怪。
“是什么情况?”林安立看客人们都这么激动,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对白丁是放心的,看这个年轻小伙子虽然一脸玩味但是没有慌张,所以他也不急。
“家主,”白丁扶着眼镜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他的声音也依然是平白枯燥,听不出任何波动:“有人在二楼的小厅里开了一盘大的,下注以一百万为单位。”
“啊?”
林安立震惊了,幸亏戴着口罩围巾,不然大家都会看见他一副三观震撼、大跌眼镜的表情。
不怪他失控,银陵城所有商业街加在一起,一年半载,利润大概也就一百万出头,还要分给各级商铺铺主和管理者;之前华璎轩的头牌见面礼,出价竞争千飏,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上抬价,已经是穷奢极欲的顶巅了。一场赌局要下几次注?而且下注的数字可是翻倍叠加。前车之鉴的楚家,现在还陷在那一千万的泥潭里,走向不可避免的衰落。
楚家是老牌贵族,守着好几代的家底,尚且如此,那个拿数百万上赌桌的,都是什么背景啊?
白丁冷冷地说:“太巧了,就在白玉鸽哨发现的第二天。文森特我很熟,而和他上赌桌的人,我认为有很大概率,是冲着驯鸽人来的。”
赌局的画面是模拟出来的,他们只能知道双方的胜负,却无法知道那个将巨额资金玩弄在指尖的人是谁。
赌局还是无声的,几百万从庄家流向玩家,再从玩家流向庄家,就只是发牌、补牌、亮牌这几下子而已,有种虚拟游戏般的感觉,但赌场的规矩还有一条就是不开哗众取宠的玩笑,所以,那巨额的输赢,就在这三四层的古典建筑的的某处真实地发生着,这么想来就觉得更加虚幻。
二楼的赌桌,那张凝聚了整个赌场的注意力的赌桌,现在除了玩家和庄家的牌,还有玩家的女人,把自己的胳膊肘搁在上面,拖着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像狐狸那样狡黠,半遮掩式的面具突显出妩媚润泽的红唇。她似乎对自己身边男人的牌,没有丝毫兴趣。
一千一百万!赌注最后滚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
玩家开始输了两百万,后来又赢回了三百万美元,略占优势,但在最后这局,这层层累加、层层阶乘的一千一百万的豪赌里,这个优势并不算大。
铺着丝绒桌布的赌桌连接着两边的客人,无论是文森特,还是穿马丁靴戴面具的神秘男人,谁都输不起,如果输了,大概都是要抵命了。
负责发牌的就是二楼小厅里负责接待的,美得惊人的那个金发少女。她樱色的红唇上点缀着明灭的亮片,玳瑁色眼睛比钻石和珠宝更加美貌,鼻梁挺拔脸型完美,仿佛希腊雕塑中降临人家的女神。
她拿着长条形的牌盒,用一块修长的木片把牌发到文森特和玩家面前。
那个盒子装着共计八副牌,每种花色的牌都有三十二张,彻底洗乱之后混在一起,是没人能记忆或者揣摩的乱数,恰似命运。
在这个决定胜负和生死的最后一局,现在的局面对玩家不利,庄家文森特的明牌是一张A而玩家的明牌是一张很尴尬的三,这种情况下,在一楼大厅里有老赌徒叹着气说,按照经验,玩家的胜算只是庄家的一半都不到。
客人们自己就是玩家,不清楚文森特的真实身份——那个看样子已经老成一副骷髅,却坐拥来源不明的巨大财富,而人们对不清楚的事物多少都有些害怕,所以,大多数观众都偏心于玩家,为他的每一次取牌看牌而心惊胆战,少数胆小的女人蜷缩在男伴的怀里,微微地颤抖,真不敢想像那个亲手攥着牌的男人该是何等心情。
但实际上,二楼那间小厅里,赌桌旁的双方都很平静。
那个已经被文森特认为是暗娼和没脑子的女人,唇边带着勾人的弧度,保持着一只手撑着下巴的姿势,偶尔瞟一眼自己的男伴的牌——从她无聊的眼神看,她完全没有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