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黄包子,蟹肉羹,还有一碟碟清爽的小菜。
千飏边吃边不住地点头,眼眸闪闪发亮,仿佛里面有璀璨的星星,“真的太好吃了,京子的厨艺好棒!”
姬秀尝了一口,也微笑了,“京子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京子的脸上的红晕都蔓延到脖子了,不住地躬身致谢,笑容幸福。
芥初冬吃着吃着,问两人道,“你们下午都准备做什么?”
姬秀想了想:“和你的工作交代要是结束得早,我想回家一趟。”
芥初冬点了点头,“代我向慕少爷问好。”
姬秀难得笑着开了个玩笑:“不问问小琴?”
回答他的是芥初冬面无表情的一记眼刀。
千飏终于吃完了一整只大闸蟹,放下蟹腿,说道:“我没地方可去吧,要是少帅能给我找个事情做就好了。”
千飏很清楚,现在芥初冬面临纷繁复杂又一触即发的银陵局势,很缺能刺探和分析情报的人手。
“你是想跟范启对接做分析,还是出去,做白家的座上宾?”
千飏很感兴趣地问:“去牙行、落莲轩还是昇血轩?”
芥初冬想了一下还没回答,姬秀在一旁缓缓地说:“如果千飏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想提个建议,女扮男装,很忌讳近距离接触,去落莲轩更加安全。”
“让芥宸跟着你去吧——可以吗。”
千飏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又看向芥初冬:“你呢?你下午干什么?”
“我……我想去一趟浦口。”话似乎说了个半截。
姬秀似乎很明白个中缘由,十分自然地点点头:“代我问好。”这样,千飏即便再好奇,也不好再问下去——再问就是纯粹的刺探情报了,还嫌她的间谍身份不麻烦嘛?
与此同时,林家的病房里。
林安立昨天收拾完易太太,亲自去了一趟花园,在桂花树丛下拿回了小柠留在那里的小篮子,嗅着里面已经蔫儿掉的桂花,心中的火热爱意和冰冷忧伤像并行的河流,同时波涛汹涌。
现在他穿着利落的衬衫,亲自拿着食盒,陪小柠吃饭。
小柠脸上的巴掌印消肿了,破裂的小血管却不能立刻恢复,淤血显出紫黑色,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格外张牙舞爪。
但是,那张脸的神色是温柔和幸福的,沐浴在明亮的光辉里;她被爱着,这还不够吗?
林安立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开口:“小柠,如果有一天,我要做很大的事情,要很忙,要离开你很久,但是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回来……陪你,陪你永远,小柠,你愿意等我吗?”
小柠的眼睛流露出甜美的温柔,她活了十五岁,终于明白了言情小说里“陪你永远”是何等感人至深的承诺。
“二少爷,小柠愿意。”
林安立小心翼翼地牵起小柠的手,慢慢地,纯洁地,珍爱而敬畏地,在女孩的小手上落下一吻。
用餐结束后,按照计划,他应该去方家的议事厅。“我下午有事,先走了,回来再来看你。”
小柠像以往一样答道:“少爷路上小心,一切顺利。”而语气悄然变得饱含情意。
相比于这边的浓情蜜意,一墙之隔的方家,却一点也不和谐。
方道羽今天没有出门,午饭时间也没有胃口,正坐在书房里看一本小说。
前面说过,方太太分给道言道羽兄弟二人的房子是有阴森不祥之名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座房子的大多数房间很少照到阳光。
现在是正午,温暖的日光普照大地,可方道羽所在的这间书房,依旧黑暗得仿佛深渊。空气中弥漫着暗暗的一丝冷香,方道羽曾以为那是旧书独有的香味,后来才知道那压根就是灰尘混合着发霉的气息。
就在这样的空气里,安安稳稳地遁入黑色世界,这让方道羽多少觉得安心。
突然,门被推开了,老化的门轴发出尖锐的嘎吱声,划破了空气里无声的隔膜;出现在门口的是方道言,他还是穿着长衫,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
“道羽,跟我走,父母亲有事叫我们。”
方道羽把书扣在桌子上,瞟了一眼记住书页,从方道言身边走过,没有理会他递过来的那件衣服。
其实方道言也已经习惯了,随弟弟去吧。
到了方家家主的楼栋,大议事厅里人头攒动,看样子方朔召集了所有直系和旁系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仿佛准备宣布什么大事。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好奇地交换道听途说来的各路消息,什么为三少爷报仇啊,宣战啊,下一任家主位置啊,消息炒地沸沸扬扬。
“道羽,你知道父亲这次,实际上是因为什么事吗?”
“……”
方道言的笑容僵了一瞬间,但是多年如此,他从撕心裂肺变得习以为常,到如今已经可以一个人模拟自己和弟弟所说的那些对白。
“是为了为方道文报仇,目标是,江北军部的总指挥官,少帅,芥初冬。”
“道羽,你应该知道的吧,咱们方家的力量去对抗江北军系,无异于送死。”
方道羽虽然选择缄默,但他并不傻,聪明程度甚至称得上远超哥哥,这么多年虽然游离于各式争权夺利之外,但并非一心纯良。
方道言把脑袋靠近弟弟,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羽,你应该和我一样,想要方家的力量去死,对吧。”
“道羽,父亲的直系下属必定损伤惨重,到时候,忠于我们的部下,就可以实际控制方家的命脉。”
“道羽,这是哥哥努力了这么多年的唯一原因,我想,这个结果,也是你的夙愿,对吗?”
“道羽……”
方道羽抬起头直视哥哥,两双酷似的丹凤眼对视,哥哥的眼中是炽热的希望,那希望已经足够庞大,足够焦灼,几乎演化成了刻骨铭心的绝望,而方道言眼中弟弟的眼睛,也不再像平时那样冷漠无光,而是终于出现了一些看不透的情绪。
良久,方道羽移开了目光,摆了摆手。
他们的父亲,方朔,还有异母弟弟方道文,就是在此时站上了议事厅的高台。
“诸位,”几天不见,方朔似乎老了很多,眉头深锁,满脸遭遇了血海深仇的痛苦表情,跟芥初冬在华璎轩的包间里见到的那个怀抱女人、肆无忌惮调笑的人已是天差地别。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今天的事情,刻意装出来的样子。
“道文是我们方家的三少爷,是我太太嫡出的独子,地位特殊,现在却被一个外来的兵痞,打成重伤,还毁了容!这是刻意的羞辱,是赤裸裸的挑衅!”
方朔振臂一呼:“我方朔当家二十余年,殚精竭虑,一心为大家,现在有人打咱们的脸,驳了咱们的面子,我这个当家主的,还有什么理由,再安乐下去?”
这份类似于作战前激励的煽动策划得十分不错,现在议事厅里的方家成员,不少已经握紧了拳头,群情激奋,想要为方家的荣誉而斗争。
方道言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一个旁系同辈的少爷,名叫方庆央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少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于是走到议事厅的角落,那个方庆央,环顾一圈,见周围没人注意,扯了两下嗓子处的贴纸,咳嗽一下,再说话时声音就变成了林安立的:“道言,你家老爷把我叫来,待会上台当吉祥物。”
方道言答道:“我是没想到你们家真的派你来了,你可是重量级人物啊。”
“少开玩笑,我是来提前问一下,你们准备出动多少人?”
“你说强攻芥初冬家的打手?我看父亲的样子,是准备把能动用的都调过去,当然,我已经吩咐我的人按兵不动,假装打打就行了,别真去送命,所以真正与少帅的人碰上的,我想大概有一百个左右,至于水平,都很强,而且忠心耿耿,完全是一支敢死队。父亲这次是动了真格了。”
“好。”林安立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连珠炮一般说,“我带来的增补杀手们大概也是这个数量。”
“嗯,还有问题吗。”
“你给你弟弟说了吗?”
“道羽知道的,他一直什么都知道。”
“好。”林安立直接调头就走,他要找个地方把身上伪装成方庆央的这层易容换掉,在方朔演讲结束之后,以外援和坚实的盟友的身份,出现在场内。
方道言回到议事厅里,不由得想起,他和林安立这个计划,最初萌芽的那一天。
那是在三个月前的方家宴会上。
他作为大少爷,在宴会的金色大厅里忙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他隐隐嗅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杀手的杀意。
林安立就是在这时出现,邀请他坐进大厅旁的包间里。
他记得自己坐在沙发里,看那个长发微卷、在脑后扎成辫子、眉眼风流的林家二少爷,穿着修身的白西装,系着花纹繁复的领结,随意地端着杯长岛冰茶,问他愿不愿意做件大事。
那个包间是整个宴会场子里最小的,只有两个沙发,一个没什么好酒的酒柜;就是在那里,两个各怀目的的少爷,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林安立把它叫做“相消计划”。
计划的内容是,以后再有要跟方家谈大生意的人,假定为客户甲,林安立和方道言势必要想办法激起客户甲与方家,最好是与方家老爷方朔的直接冲突,然后从中作梗,加上林安立会许下承诺帮助方家,总之要诱骗方朔,使他决心跟客户甲的势力决一死战。
无论是商战还是武装热战,方家都必须倾巢而出,而方道言会想办法保全自己的下属,让方朔和其他几个旁系的下属势力受到战损,接着,林安立带来的盟军也会反水,争取重创方朔势力;至于客户甲的势力,也必然会消耗得差不多,剩余的可由方道言和林安立平分。
方道言记得自己当时有些不解地问:“林二少爷,你想要什么?”
确实,这个计划正中他方道言的下怀——他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取代方朔的势力,但是林安立是想要什么呢?
林安立当时已经微醺,他微微一笑,“我要自己更强大。”
“相消计划”,顾名思义,就是要方家和客户甲的实力在战斗中耗损,还有,方道言和方朔的对抗中双方也必然各有所失,而林安立会得到客户甲的剩余势力,而且他人的损失也相当于自己的增益嘛。
方道言已经心动了,但还是不太放心:“林二少爷,请证明你的诚意。”
“你知道宴会厅里有杀手对吧?我带来的,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诚意——在场所有人,杀谁,你挑一个吧?”
方道言哼了一声,完全没被唬住:“如果我说林三少爷呢?”
林安立愣了愣,很快做出了决定,对角落里的杀手点了点头。
方道言又说:“咱们现在在这里,出事了可能会被多事的人怀疑,等我们出去转上两圈再动手。”
他一出包间,就叫来自己的亲信,务必要在刺杀时保住林师立的命;果然,不久后,他在议事厅里跟一个贵太太应酬的时候,听见干脆利落的枪响,紧接着,林师立倒下的地方一阵骚动。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他代表方家,去林家看望三少爷,林安立在一个角落里拉住了他。
“是你让我杀他的,你又让人留了林师立一条命,为什么?”
方道言早都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是我的诚意。”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我很羡慕你和你弟弟。
这个计划就这样决定下来,一直等到芥初冬回到银陵城,联系方家说想要方家的资金支持的时候,最后一个关节已经到位,布局很久的计划终于开始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