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秀和芥初冬一起回到芥宅的时候，正是下午，两人走进屋子，芥宸叫人来搬姬秀的箱子，还要检查客房收拾出来没有，芥初冬问一个小战士：“看见千飏了吗？”
小战士原地立正，恭恭敬敬地行军礼：“参见少帅和军师！小姐在小客厅。”
两人一起来到小客厅，看见千飏和京子在沙发上，京子好像因为牢记着自己的女仆身份，只端正地坐了沙发的边沿，膝盖并拢，大腿上摊开着一本书；千飏就截然相反，她几乎是半躺着，肩膀靠在靠垫上，腰部半悬空，衣服勾勒出纤细漂亮的腰部曲线，长腿也伸展开来，向京子微微探身，似乎刚才在说什么。
芥初冬抬手叩了一下本就没关的门。
千飏和京子都站了起来，千飏还微微伸了个懒腰，伸展舒服之后眯了眯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
姬秀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女孩确实不平凡。
他在来的火车上考虑过，芥初冬和千飏现在到底是以什么关系在相处。他从局外冷眼旁观，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少帅，另一个是伪装成青楼头牌的间谍，摆明了是要来刺探情报的，那为什么初冬会把人带着，而不是按照惯例杀掉？何况这个间谍还登堂入室，在芥初冬家里比自己还要放松？
有些事，当局者的芥初冬和千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旁观的姬秀、范启，乃至芥宸，都觉得两人的关系未免太奇怪。
少帅为千飏破了太多例。
而他姬秀，身为江北军部总指挥官的军师，理应为上司排忧解难。
一直通过情报上的描述认识千飏，今天活生生的真人站在他面前，姬秀想，确实很漂亮。
少女白皙俊秀，如小鹿一般的墨瞳中有着溪水洗涤过的纯净，惹人怜爱，夺魂摄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的妆饰，仍然精致美丽。
寻常美人大体有独特的气质，有的妩媚诱人，有的清雅婉约，有的单纯明亮，而千飏不一样，她的美不能简单归类，似乎哪种都有，但这些本是反义的气质，协调地融合成了一种独属于她的美。
“小姐您好，我是姬秀。”心里想的什么暂且不论，礼数总还是要有的，好歹他是姬家的少爷，接受过最为严格的教育，按照主次顺序，先对千飏行礼，微微鞠躬，不卑不亢又不失尊重。
千飏知道这就是戏剧的故事的主角，回礼时笑得格外温柔：“姬先生您好，我叫千飏。”
京子提起裙子：“姬军师，您午安。”
当初京子在江北军部长到十岁，她最亲近的不是带她回来的芥初冬，而是他身边的姬秀。
京子的印象里，姬秀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永远摆着成堆的情报纸，文质彬彬的男人拿起纸笔，眼神古井无波，有时拿起电话和前线交流，语气从容果断，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胜仗之后必然会办庆功宴，芥初冬知道军师的喜好，往往邀请有名的戏班来军中办堂会，姬秀就把京子放在膝盖上。
“乖，京子。”他说，“认真听。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这时候，京子就安静地和他一起欣赏戏子的红装和唱腔。
共同的回忆出现在脑海里，姬秀也想起了当初在军部里跌跌撞撞、到处找他办公室的小女孩，“京子，你长大了。”
京子脸一红，微微鞠躬，不知道该接什么。
芥初冬也轻声笑了笑，“京子现在很好，你放心吧，在我这里还可以尝尝京子的手艺，她现在已经可以总管饮食了。”
“好啊。”
“好了，你跟我去书房吧，该干活了。”芥初冬拍了拍姬秀的肩膀，要走出小客厅时又转过来对两个女孩子挥了挥手。
“少帅，请问什么时候开午饭，我可以马上去准备。”京子问道。
“奥，我们都行，你准备好了叫我们。”
千飏拍了拍手：“走吧京子，我和你一起准备。”
“啊千飏小姐，这怎么行……”京子秉持着身为女仆的谦卑，完全没有想过好奇千飏的来历，只是把她当做少帅的客人，尊贵的小姐。
“没事没事，你不是答应我中午吃螃蟹吗，我帮忙打下手吧。”
芥初冬和姬秀来到书房。
姬秀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他开始思考的标志——常年沉迷文件让他有头疼的老毛病，揉揉太阳穴能缓解一些，“初冬，不是我多想，但你真的应该先解释一下这个女孩。”
芥初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缓缓说道：“就是觉得她能力很强，或许有用；诶你别那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看我——”他面对老友含笑的眼神，拿手遮住了脸，“不用提醒，我知道她是个间谍，这几天没有急着处理，主要是带她去见了林安立，分析出来林安立的一些问题。”
他严肃了些，“而且，姬秀你难道不觉得，华璎轩这个局，多方参与，现在已经相互试探了斤两，唯有千飏，一直保持着神秘，楚家、方家、包括林安立的林家，都没有查清这个女人的底细。”
“而我可以研究她本人，这是个强占情报先机的机会。”
芥初冬说得信誓旦旦，其中确实有道理。
姬秀皱了皱眉：“你确定其他人都查不到？就凭‘倾宴’的水平，能训练出一个这么完美的‘燕子’，而且这么多天什么信息都查不到、底细一概不知？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是啊。”芥初冬把手放下来，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敲着，鸢色的眼眸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像深渊般深不见底。
“我有感觉，他们马上有大行动——好戏就在这几天。”
姬秀长出了一口气，面露无奈之色：他好不容易把江北的事务理清楚，放心地回到银陵，本想着可以好好休个假，见见家人和朋友，谁知道刚到银陵还没一个时辰，芥初冬就告诉他“这几天有大行动”，又要忙活！
饶是工作狂姬秀，也难过地叹息了一声。
接下来，他又摁了两下太阳穴，表情收敛，气息开始平静。
他问芥初冬：“事情一件一件办。如你所说，这场酝酿了很久的大行动至少搅入了四大家族中的三个，必然复杂而牵涉甚广，所以我想先把无关的线条理出来，争取先处理，免得局面更乱。”
见芥初冬点头表示赞同，他接着说：“那么，最先办的应该是和白家的资金担保。”
芥初冬想了想：“我午饭后就联系一下林安立。”
“好。”工作状态中的姬秀干脆利落。
“晚上去见范启？他还住黔村？”见芥初冬点头，姬秀轻笑：“我还以为他早都已经在银陵买下豪宅了，就为住他那头奶牛。”
芥初冬也笑了，语气难得戏谑：“你别当面这样说，他指不定会吹鼻子瞪眼，指着你的鼻梁骨告诉你，‘我宠小白碍着你啦？’，哈哈。”那句范启的语气学得真像，荡漾又不着调，完全活灵活现地是情报贩子本人。
“下一个问题，白家的干部，范启查出什么了？”
“按照条件，四年前消失，出身不凡，有机缘被林安立收到麾下，范启和我筛出了个大概。”芥初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下巴又搭在手上，这个姿势让他看上去老成，又有些阴险。
“第一个是谷微大将军的小儿子，名叫谷郎，自幼被父亲逼着练兵习武，但是表现没有达到父亲的期望，而且更致命的是，性格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又急又粗暴，完全当不了带兵打仗的将军。谷微那时候势力如日中天，目中无人，自然看不上这个孩子，再经人一设计，就把孩子扔出去出家修行；孩子不久失踪，他还觉得是谷郎自己太弱，权当没这个儿子。”
姬秀最不喜欢听见家族斗争，听了这个虎父逐子的故事，只觉得不快：“唉，谷郎若是狠他父亲，我倒觉得宽慰。所以你觉得这样直率的人能在白家干什么？”
“姬秀，你猜一下，白家的四大干部，职权范围是怎么划分的？”芥初冬难得满脸严肃，思索时鸢色眼眸隐隐发亮。
姬秀想了想，“如果让我来分的话，我会让一个管金钱，一个管情报，一个管其他下九流行业，一个管武力。”
芥初冬轻轻摇了摇头：“姬秀，你不能把白家当成跟林家方家一样的传统家族，它走的是旁门左道，而干部，必定是坐镇核心。”
姬秀轻轻扬起了眉毛，这个动作让给清秀的脸增添了些少年气：“难道你想说，一个管落莲轩，一个管昇血轩，还有一个管牙行？”
“我觉得牙行和昇血轩业务是挨着的，一个人管效率比较高。”
“那还有什么？”
“不是还有些正常业务，典当行什么的，还有赞助戏班？”
“奥”姬秀突然坐直了身子，“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所有必须跟其他势力交涉的事务都由同一个人出面，这个人必须是干净的，不能牵涉旁门左道，而其他干部就始终留在黑暗里。”
芥初冬一开始也没想到这种可能性，但细想真的很有道理，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照这么说，突破的难度就更大了。”
小女仆在外面敲门：“少帅，军师，京子姐姐说午饭准备好了。”
芥初冬应了声：“这就来。”和姬秀同时从沙发里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