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羽笑着没有说话，在房间里的人冲出来找苏倚蝶的时候，把苏倚蝶拉进了墙角，自己站在外面，堵住了“姣梨”众人的视线。
王一凌的声音：“这条巷子没有！”
另一个唱老旦的人气呼呼地说：“我给你说了嘛！人一出来肯定跑远了，站在原地难不成等你抓？来，咱们兵分两路，你走那边……”
人群呼啦呼啦地远去了。
方道羽把苏倚蝶禁锢在墙角，头轻轻靠在苏倚蝶耳边，还蹭了两下，像恋人的耳鬓厮磨，也像动物的撒娇逞欢。
“喂，人都走了，你放开我吧。”苏倚蝶想起上次方道羽给他纸条时也是这个姿势，但是当时是当着戏班众人的面，掩人耳目只能出此下策，现在可没有这个需要。
方道羽重新站直，绅士地后退两步，目光专注地盯着他卸了妆的脸——肤色苍白，常年化妆导致皮肤状态也不好，眼睛有浓重的黑眼圈，说明这个屡次杀人的杀人犯也夜夜失眠，五官算得上清秀，主要是可塑性极强，鼻梁挺拔，骨相很好，若好好保养应该是很漂亮的。
苏倚蝶也在看着方道羽。
卡其色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刘海盖住额头，露在外面的只有那双丹凤眼，锐利的内眼角，飞扬的眼尾加上翘起的睫毛，像一只俯冲的飞燕，有着明媚又窈窕的曲线；但是，瞳孔里面却是浓浓的墨黑，阴沉、让人看不透的目光。
苏倚蝶觉得自己盯着人家眼睛看太久了，所以微微一笑，决定讲个闲白：
“方二少爷，你知道嘛，京剧里的生、旦二角都要勒头，就是用布条在头的边缘紧紧地绑着，造成皮肤上提紧致地效果，不是丹凤眼也可以勒成丹凤眼；而且化妆的时候，会刻意勾勒上提的眼尾，浓黑的眼线，目的是与眼白相比显得黑白分明。”
“所以，单从眼睛的角度，你真的比我适合做这行。”苏倚蝶的眼睛是普通秀气的圆眼，现在微微一笑，弯成两轮新月。
方道羽没有笑，开口说的话也和苏倚蝶的话题无关：“跟我走？”
“跟你走？你要去哪？你总不可能把我带回你家吧？而且，我已经被少帅识破了，他少不了之后还要盘问我。”
“他问了你什么？”
“他和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看出我是男扮女装，而且我觉得他们在怀疑我的背景……”苏益i的这样说着，突然想起，眼前的方二少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背景。
完蛋，说漏嘴了。
果然，方道羽眸子一暗，紧接着挑起一边眉毛，意思不言自明——什么背景？
无奈之下，苏倚蝶梗着脖子装傻，转移话题道：“我跟你走，你准备把我放到哪里？”
面前站着的人潇洒利落地一个转身，围巾的下摆在空中飘出一条弧线，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跟着走就行了。
与此同时，芥初冬和千飏拒绝了顾倾华“留下玩一晚上”的邀请，回到了芥宅。范启和芥宸是一直守在顾家别苏大门口等他们的，芥宸站如劲松，沉默不语，而范启因为不能收发鸽子，所以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数花圃里英国玫瑰的数量。
听见芥宸对自家少帅行礼，他才一屁股坐起来，看见芥初冬和千飏并肩走出屋子，顾倾华出来送别时，看着他们的眼神充满玩味和暧昧，自己也撇了撇嘴：有的感情，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以回去了？人查到了嘛？”
“回。至于人……应该说有不少发现吧，但是还不能确定。”
回到芥宅之后，京子给各位端上牛奶和咖啡，千飏开始讲自己的发现。
“其实就是发现苏倚蝶的扮相近看有些破绽，像是妆画得太浓了就有些假面感，但是今天演的是能乐，戏妆要求并不高，算是很清淡的，也没有对头发、手部的要求，但是她几乎全身上下都有化妆痕迹，全副武装，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掩盖了其他东西。”
芥初冬接道：“所以他就骗人家苏倚蝶说，戏台中间更换布景的时候，你的一个化妆道具被趁乱撞掉了，暴露出你的性别啦。”微微勾起唇角：“我觉得有点坑蒙拐骗、欺负人家的意思，就像大灰狼欺负小白兔一样。”
“然后苏倚蝶真就慌了，交代出他是男扮女装。喂！我明明找到了真相，苏倚蝶能假扮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是单纯无知的小白兔？”千飏反驳道。
范启赶紧举手：“别别，您二位的争执以后慢慢解决，我的耳朵似乎听见了一个重磅信息——苏倚蝶是男扮女装？你们确定？那可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京剧程派传承者，以长相和唱腔的无可挑剔成为整个‘姣梨’的台柱的苏倚蝶！是个男人？”
“嗯，没错。下次让他自己来给你承认。”
芥初冬扬了扬眉毛：“我倒没想到你还挺喜欢他的，之前一起去听他的戏，你也没什么反应，哭得最惨的就是姬秀。”
“不瞒你说，我之前还想过，姬秀那么喜欢戏，而且也听程派，他失去的那个小兄弟不是也是长得好、唱得好那一挂的嘛，不如让苏倚蝶跟姬秀认识一下，看有没有可能，现在好了，就算有可能也是做朋友的可能了。”
“你猜的真准。我们问了，苏倚蝶认识姬女臣，而且似乎和姬女臣有些渊源，我们反复提起女臣的名字，他都表现出很大的反应。”
千飏喝掉了自己杯子里最后一口牛奶，总结道：“这也解释了之前的，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姬家唱堂会。”
杯口的牛奶有一点残留在她的嘴角上，莹润的一点白色，挂着芳唇旁边，芥初冬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痒痒的，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范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了苏倚蝶是男人的事实：“所以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感觉他情绪波动也很大，所以暂时让他回去想想，他肯定不敢把异常暴露给戏班里的人，所以表面上还会按照原安排演戏，我们留意一下‘姣梨’的安排，在下一场演出的时候直接去堵他。”芥初冬心里还想着千飏嘴角的牛奶，有些烦躁地敲了敲自己的杯子。
范启叹了口气：“不愧是你啊少帅，一紧一松，再强大的意志都让你搞垮了，怪不得军部的审讯从无败绩，抓到的战俘什么都说。”
芥初冬笑了笑。
芥宸在一旁问道：“少帅，在下有一疑惑。”
“你说。”
“是，在下想问，今晚去顾太太家是为查出枪杀郭先生的凶手，虽然现在查到了苏倚蝶的真相，但是是否和郭先生有关呢？”
千飏抬起头看芥初冬，想看他怎么回答——刚好，关于这个问题，她和芥初冬还没有交换过想法，她有自己的推测，但是不知道少帅这个套路奇异的脑子会有什么点子。
芥初冬正好也看向她，鸢色的桃花眼里是看不透的戏谑和调笑之意：“你看我干什么？自己不会嘛。”
千飏一挑眉毛，果断地反唇相讥：“我猜得到不代表你能猜得到，我也想看看少帅您那完美无缺地推理呢！”
“哎，那不妨让我们先见识一下你的？”
“让我说可以，但是之后我就默认你是不知道所以借鉴了我的奥。没关系没关系，想不出来不丢人。”
“你——”
范启不得不再一次打断他们的话：“二位，咱照顾一下完全不知道情况、脑子空空的可怜人吧，哪位先来讲讲自己的推理？我觉得你们这么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推理应该也是一样的。”
千飏最后瞪了芥初冬一眼，没有敌意，满含的都是调皮的挑衅：那好，我先说。我觉得就是苏倚蝶。”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范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苏倚蝶不仅是男人，还是凶手？！
他和芥初冬认识多年，见识过很多此芥初冬神乎其神地推理，知道他从不出错，当下连推理原因也懒得问了，摆了摆手，仰脖喝下了自己的那杯咖啡，打了一个咖啡味的嗝。
“记得叫姬秀过来。”芥初冬最后提醒了他一句。
“没事儿，忘不了！你们都太变态了，我要把这些告诉秀儿，他肯定比我震惊。”
接着，大家就各自四散，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千飏推开自己的房间大门——京子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把鲜花，但芥宅的花园是只有树没有花的，所以应该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冷幽幽的香，飘逸四散在空气里。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柜门，把出门时穿的厚裙子换成宽松的睡衣：简单的布料，长度到大腿的裙子，没有花边，没有繁复的样式裁剪，只有一个蝴蝶结别在胸口，作为装饰。换好之后她走到镜子前看了一眼，镜中的女孩清丽素雅，嫣然一笑时，明眸皓齿可以照亮空间。
虽说人靠衣装，但总有人，穿什么衣服都光彩美艳。
她想起自己的上司，那个待在有落地窗却不拉窗帘的黑屋子里的上司，他喜欢双手交叠撑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你很漂亮，就是那位少帅，也会承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