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白玉鸽哨
杉尔2020-12-28 23:263,052

  范家世代驯鸽,因了这一份和常人有着千差万别的职业,他们的家庭关系也和一般人不同。

  驯鸽以二十岁为分界线,在孩子满二十这一年,不管他掌握驯鸽的技巧如何,手里有多少只鸽子,在银陵城里有多少眼线,甚至,有没有安身立命的、活下去的本事,父母都冷着心肠不会再管,按照古老的仪式正式交接了鸽哨,就要把孩子赶出家门了。

  在范启翻阅自家家谱的时候,还真的看见过,因为年轻的继承人缺乏经验,自立门户之后不久就暴露了身份,最后被别有用心的情报组织掳走,惨被杀害的案例。

  不过,范启是优秀得远远高于家族标准的。

  雪鸽,灰鸽,斑点鸽,短程鸽,长程鸽,急行鸽。他养大了一批又一批这种有灵性的鸟,根据每只鸟的特性分配不同的培养任务;他熟悉自己每只鸽子、每种鸽子的习性和能力,又开创性的在祖传家学中添加了一个相当有用的技巧,就是有意地选育白色的急行鸽和灰色的普通鸽,这样就可以用鸽子的颜色来区分情报的紧急程度。

  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指导下,有心经营自己的眼线,学着笼络人心,排演布局,把“眼睛和耳朵”安插在银陵城的大小家族、组织、商户里,在整个江南江北的情报圈子里如鱼得水,生活不愁,甚至很有些滋润,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宅子。

  地契到手的那天,他就背着自己的被褥搬了过去。

  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搬走,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范之耀。

  因为掌握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驯鸽人往往强大到手眼通天,过于洞悉带来的是沉默和压抑,进而不得不在动物身上寻求安慰——范启小时候特别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祖父都那么沉默寡言,愿意花一整天静静地和宠物待在一起。后来他接替了驯鸽人的位置,才懂了,那种被信息席卷的孤独。

  不过不同的是,范启天性乐观,足以抵抗职业带来的压抑。那副圆眼镜下的双眸天生半弯,永远都是带着笑意的,正如他安神乐道,嬉笑怒骂,在黔村里游手好闲地做了十年的老好人。他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宠物——奶牛,并爱之如子。

  就像范启选择养“小白”一样,范之耀为自己选择的是仓鼠。

  最初是一对仓鼠,白白胖胖,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某种工艺失败的玻璃球;母的那只,从头到屁股有一条金色的毛发划过后背。范之耀很喜欢这两只仓鼠,每天都兴奋地捧在手里,喂它们最好的松果,翻着字典一下午,才定下来,母的仓鼠叫“金云”,公的叫“银雾”。

  “给孩子起名字都没见你这么用心。”这是范启的母亲的抱怨,她在饭桌上摔摔打打,丈夫却充耳不闻。

  后来,金云生了孩子,好大一窝仓鼠崽子。

  再后来,孩子里面,母的又怀了孕,下了崽。

  时间过去不到半年,范之耀已经认不清自己有多少仓鼠了,于是干脆腾出一间鸽笼,专门在里面养这些小家伙。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一天到晚待在鸽笼房里,不是照例喂养鸽子,就是静静看着自己的这些仓鼠。

  有一次,范启有事要找父亲,走到那间鸽笼里,看范之耀低头抚摸着手里的一只仓鼠,手指轻轻柔柔,抚过小动物的毛发,勾勒圆润的弧度。从儿子进门的角度,刚好看见父亲的侧脸,眼睛里流露着放下一切伪装的安宁,温柔慈悲,满怀爱怜。

  过分的爱招致疯狂。

  范之耀的性格越来越古怪,不爱说话,但是行为举止怪诞异常,有时会突然吐出一连串似乎没什么意义的句子;他还开始酗酒,很快演变到日日夜夜烂醉如泥,瘫倒在臭水沟旁边,对闻声赶来的范启大呼小叫。

  他说:“嘿,你是好人啊,要扶我起来?扶啊,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范启那时已经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经常讲出漂亮的幽默段子来点燃聚会的气氛。但是,对着烂醉得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他仅仅抿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使足了力气,像把沉而瘫软得像拾荒者的破袋子的父亲拉起来。

  “你真的扶起来啦!哈哈哈,”范之耀大笑起来,伸手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抖落出来一块物件,摊在手心,正是代表他驯鸽人身份的白玉鸽哨。

  范启已经接手了爷爷的父亲的青玉鸽哨,只是没有经历交接仪式,到底不是自己的,还是差点意思,所以很宝贝父亲的白玉鸽哨。

  怕已经醉得不像样的范之耀手一抖把鸽哨丢了,范启很自然地伸手,想要把鸽哨拿过来,自己保管着。

  没想到,范之耀迷迷糊糊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大,抡圆了胳膊对着范启就是一巴掌:“你是谁!为什么要抢我的鸽哨!”

  “爹,小声点,别说是什么东西。”范启捂着脸,疼得只吸冷气,却还识大体地小声提醒,怕驯鸽人的身份暴露。

  见父亲又安分了下来,才叹了口气,扶着父亲往回走,低头时,有一滴眼泪滴在黑色圆框的镜片上。

  虽然范之耀在儿子二十岁之前就已经变得抽烟酗酒、懒惰暴虐,但是,在范启搬离家庭之前,以及自立门户的这十年里,从未想过,父亲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既然之前连酩酊大醉的时候都不忘守着白玉鸽哨,为什么会在赌场里典当出去?而且,在赌场那样没有好人的环境里,他拿出鸽哨,就必然会被认为是驯鸽人,这无异于一只绵羊在狼群里暴露身份。

  范启知道芥初冬的江北军部和白家签了军费保障协议,芥宸专门跑回北州一趟,也带回来一些人去白家帮忙做事,所以一直密切关注白家的动向。白家的赌场他也是很清楚的,之前也有过几次,客人输红了眼,典当全部家产,要把命都押在赌桌上——那时他们就是案板上即将被剁碎的鱼肉。

  没想到,保持着这么久的密切关注,最后才发现,那可怜的羔羊竟是自己的父亲。

  他实在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跟芥初冬说。

  范启在客厅里沉默了很久,期间不停有鸽子送过来纸条;他吩咐过,要线人们提供关于白家赌场的信息。

  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些纸条,不想再看任何关于赌场的消息了,干脆直接打了个包,提在手里,进城去找芥初冬。

  此时的白家赌场。

  白丁挑选的地点不在银陵城的老城区,也不在豪门巨贾扎堆的浦口别墅区,而是在楚家的商业街,和纬地路相对的经天路上。

  夜幕降临之时,赌场的外侧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棉,而内侧五颜六色的彩灯,则是这座夜之城的宝石外壳,晶莹剔透,美而极具诱惑。

  喧嚣在这里是寂寥的呼喊,霓虹灯、彩红灯、照明灯、礼花灯交错而亮,流光溢彩,点点星芒漂浮在空气里。月亮似纺织车,纺出“碎银”撒落在恢弘的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

  再往里走,白丁在内部装修上选择了老牌贵族风,地毯柔柔,光影暗暗,不像外面极致的纸醉金迷、夜夜笙歌,里面是有些严肃的,沉默压抑,人们对桌而坐,看着对家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影。

  来这里的人,不少都梦想一夜咸鱼翻身,但更多的是一夜输个精光。

  按照白家的规矩,白丁本人是不可以抛头露面、展示自己的干部身份的,所以,他靠在顶楼的一间休息室里,正拿一根羽毛在自己面前看着。

  “报!我们刚才抓到一个间谍,说是方家大少爷的人!”外面有人咚咚敲门。

  “嘛。很正常,我就是在这里等他的。”

  白丁的声音很单调,语气平直,给人的感觉十分枯燥。

  他长着一张白净普通、五官毫无特点的脸,说话前会习惯性拿中指扶一下眼镜,显得有些学究气质,但大多数时候都面无表情,冷冷淡淡,波澜不惊也捉摸不透。

  看样子他虽然回了话,但是完全不打算让开自己舒服的躺椅。他见过那么多客人,颤抖着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归根到底是希望赌场能“发个善心”,不要夺走他们赌输出去的家财。

  白丁是干部里年龄最小的,在加入白家之前,是银陵城里一个大布料商的小儿子。他被林安立注意到,是在一次林家商铺的失窃案里,当时只是路人的他精准地根据衣料和微表情,在几个可疑的人中毫不费力地挑出了真正的犯罪者。

  现在他是白家的情报总管,还经营着白家手下的赌场,凭借着极高的智商和赌技,让赌场转得盆满钵满。

  他一手设计出来的赌场,其结构自然和普通货色有差距了。而且,以他的智商和情报总管的身份,想要什么资源没有?想抓几个来侦查的间谍,也实在容易,犯不着让他亲自出马。

继续阅读:第九十六章 看别人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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