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同窗和兄弟之间温暖放松的晚饭,在萧雨笙的僵硬、明海和辛帆的尴尬、辛译的努力维持下勉强正常结束。
吃过最后的甜品奶糕,萧雨笙礼貌地笑了笑,冲辛帆说:“亲爱的,我先回去啦,这顿饭很好吃。”她又转向辛译和明海,拿出当舞女练出来的特有表情,漂亮但无情,不卑不亢又自怜自哀:“谢谢辛先生、明先生,我先走了,抱歉。”
“不……再见啊,萧——”辛译脱口而出想叫“萧小姐”,又想起来哥哥介绍她的时候让自己叫的是“嫂子”,一时有些尴尬。
女孩披上外袍走了,辛帆感觉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对明海说话时语气都明显轻快了。
“阿海,你的事情怎么样呀,宗音家里给回音了嘛?”
明海也很高兴和朋友的无形隔阂离开了,笑了笑回答道:“我已经给谢家老爷递了婚帖,还没有回复呢。”
“听说那位谢老爷是文化人呢,要是在你的帖子里找到错别字,你就完了,哈哈。”他们三个是同学,学校里大多数都是家住的很近的银陵土著,没几个人爱好学习,辛帆还算是里面最爱学习的之一,而明海则是彻头彻尾的垫底,文化水平堪忧。
陈海大气地摆了摆手:“我也承认,咱这水平拿不出手。所以我找了一个账房先生帮我写的,他还帮着润色了一下,加了好多文邹邹的套话。”
“那很好啊。”辛译托着下巴,温温柔柔地笑着。
“嘿嘿,上次我还见到宗音了呢,她说她二姐和三姐也被父亲写急信叫回来了,应该家里很快就有事情要宣布了。”明海越说越激动,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要把爱的女孩娶回家,说得手舞足蹈、满面春风得意。
“二姐和三姐……我记得那两位分别叫枝妍和桐嫣,对吧?她们的事情定了嘛。”
辛帆想了想:“我记得二姐是谢桐嫣,枝妍是小妹的名字,似乎还没听说她们的终身大事,可能父母不急?”
“哎呦,也快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明海这样说道。
“那我们就等着吃你和唐小姐的喜酒啦!”
“嘿嘿,托福托福。”
姬小越见好就收,冲着大家点点头,又做了件行为艺术——她看见桌子上林安立面前有一份蒸米糕,就径直过去徒手拿了一个,毫不讲究形象地咬了一口,转身就推开门离开了花朵厅。
姬慕从她进来起就一直站着,现在还是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在这一轮还是输了,尴尬地摸了摸头,缓缓坐下。
刚才被姬小越出言拉拢的龙子傲和龙一帆也默默地低头吃饭了。
林安立怔怔得盯着面前那盘被姬小越拿走了一个的米糕,白色,松软,散发着米的清香,一块上面撒着金色的糖桂花,另一块还有着紫色的夹心,是熟悉的制作方法,小柠之前每年都会给他做;他拿起一块,相比于小越小姐那豪放嚣张的一口,他吃得很慢很慢,几乎是在细细品味,感受着熟悉的味道,眼睛有些湿润。
自己不能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下失控,林安立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管不住自己泪如泉涌的眼睛,感受着视野一点一点模糊,好在,没有人上来安慰自己,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沉默着,各怀鬼胎。
慕少爷的聚会,最后是在这种氛围里结束的。
因为姬秀是他的亲弟弟,所以芥初冬跟着姬秀理所应当地留到了最后,姬慕已经把其他客人逐个送上回去的车了,而且少不了站在车旁来一套“感谢款待”、“感谢赏光”这些客套话,而且他注意到,龙子傲还是一如既往地挂着笑脸面具,龙一帆在对他道别的时候,表情似乎已经不再热情了。
董无伤的事情姬慕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和这位传奇刀客交过手,不知道他何时失踪于江湖,又是怎么和“双龙”扯上关系的,怎么被姬小越抓住把柄……哎,小越小姐出的第一张牌,就把自己打得措手不及,之后的压力只怕会更大。
这样想着,慕少爷走回到花朵厅,看见弟弟和少帅还在原地等着,就拿出和煦的笑容:
“感谢少帅赏光,今日招待多有不周,还请见谅,有空补请。”
芥初冬也勾起嘴角,“不,我很喜欢和感谢慕少爷的款待。”
姬慕又转向了姬秀:“秀儿,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父母,他们按计划是后天到家。”
“秀儿”这个名字原本只有姬秀的家人会称呼,后来他遇见了范启,那个养奶牛的情报贩子不仅叫他“秀儿”,还把这个称呼叫出了花,语气戏谑又亲切,调皮也是一种亲近。
“好。”姬秀的父母在姬家森严的金字塔结构里是不偏不倚的中层,没有财务总监姬之修那样巨大的权利,也不想姬女臣的父母那样弱小得任人宰割,他们工作勤劳,性格谦和,和两个儿子的关系向来不亲密,自从姬女臣死的那年,小儿子万念俱灰地去了军校,就再也没和小儿子认真谈过话。
“今天的事,实属抱歉,这是我们家的坏习惯之一,还请各位海涵,我一定好好解决这件事。”这也是姬慕给每一个客人都说的话。
芥初冬笑了笑,不置可否。
姬秀说自己今晚就留在姬家吧,回自己原来的房子住一晚,于是芥初冬一个人上了回家的车。
回到芥宅时,他发现范启正坐在大厅里,怀里抱着只鸽子,手摸着鸽子顺滑舒展的羽毛,面前摆着咖啡和京子专门做的小点心,懒散地翻着书,真是闲适极了。
“你真是,怎么这么闲?”
“喂——少帅这不公平!”范启眼睛一眨,就开始施展惯会的装弱套路,语气一瞬间带上了夸张的委屈:“我忙了这么久,今晚好不容易有空,赶紧过来找你,你还嫌弃我?”
“好好,你忙。”芥初冬懒得理戏瘾上身的他,脱下赴宴穿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架子上,然后坐在范启旁边:“姬小越来了,你知道吧?”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至少知道的时候延时了很久。姬家的仆人比较难渗透,目前我在那里几乎没有眼线,想查姬家的消息要靠旁敲侧击,这次也是,是林安立从姬家出来回到自己家,讲给他父亲林泉的话,让我查到了,才知道那小越小姐来踢馆,还说了刀客董无伤的消息。”
“是的。”芥初冬满脸严肃,“没想到董无伤现在还活跃在银陵城。”
“你要做什么?算当时他杀了你那些战士的账?”
“孙伏虎现在还在那片墓园的旁边住着呢,那是我当指挥官以来,队伍里出现的最大一次伤亡,董无伤一个人造成的损失胜过敌军千万人,这笔账当然要算。”
范启腹诽道,胜过敌军千万人是因为,芥初冬指挥的战斗就没输过,都是江北军部给其他军队造成损失。
芥初冬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姬秀今晚住在自己家了,明天就回来,你记得给他说,让他给你在姬家找个眼线。”
“他可以吗?不是说上次回去,看门人都不认识他了吗?”
“那么大的家族,看门人不认识可以理解,但是在他自己的范围里,总还是秀少爷。”
范启和芥初冬都笑了。
“对了,千飏呢?你见了吗?”
“没有,京子说她今天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
“好吧。”芥初冬不觉产生了一丝担忧,又好奇千飏在做什么,不过他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在范启面前就更不愿意直接表现出来了,所以随意地点了点头,到书房处理军部的事去了。
千飏此时确实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她并不是一天没有出房门,只是十分小心地,没有让人知道。她趁着仆人们来来往往的间隙,快速跑到了花园里,直奔篱笆,在篱笆的干枯的乱枝里辨认了半天,从里面挑出一根,剥掉外面的浮土和贴上去的树皮,里面露出来一根扎得很紧、很细的纸棒。
她带着纸棒回到自己的房间,展开一看,熟悉的字体写的是,“现在情况如何,如有需要可随时带离。”
见字如面,千飏眼前出现的确实是写这句话的人,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站在有落地窗但是从不拉开窗帘的阴森房间里,脖子上万年不变的戴着长长的红围巾,飘飘荡荡,长及腰边。这才是她真正的上司。芥初冬当时查到她是所谓“倾宴”的“燕子”,自以为看清了她的身份,殊不知,他只是撕开了一层伪装,下面还有一层。
千飏面无表情地看着纸条,内心几乎是毫无感情的:当时她费尽周章才瞒着芥初冬、从芥宅里冒险给组织发消息,要求终止任务,让人来救自己回去,收到的回复却是,组织认为你任务很成功,应该继续进行。她只好待下去。现在她适应了在这里的日子,也得到了周围人的信任,怎么组织这时候又冒出来说,可以走了?
这不是耍她呢?
千飏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愿意走的原因,除了任务形势大好,还有自己不知不觉搭进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