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没说错，确实是“凶手拿走的”。芥初冬的一个冷笑话被白丁精准地捕捉到，但是这个小少年丝毫没有想开什么玩笑的意思，说完自己的推理，完全没有像其他高智商怪才一样，得意洋洋地欣赏秘书精彩的脸色，拿了自己要带走的房产出售单，就准备走人。
芥初冬对此倒没有多意外——他自己也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不会沉迷于欣赏自己的成果，何况是基于对方的愚蠢而得来的成果？
看来他们都是自傲的人。
所以，芥初冬在心里记了一下私印上白丁父亲的名字，也就没再说话。
少年走之后，他把已经认罪、承认谋害女老板的秘书交给了其他员工，也算完成了她死之前对侦探社的委托，然后就算完成了这次作业，回军校去了。
现在军校的资料室，芥初冬那一级，那门课，课程资料里，还有芥初冬写的关于“秘书谋害房产中介女老板，将人从顶楼窗户推下，伪装成其他杀手”的课程报告，那里还特别写了这个天资十分不错的少年。
没想到，阔别几年，少年现在在赌场阁楼的沙发上坐着，眯着眼睛看芥初冬和千飏、范启。他不屑于伪装，所以芥初冬一眼可以认出他，但是他没有认出这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私家侦探”，何况那时候他年纪不大，记忆力远没有芥初冬强悍。
这就是天赐的优势呀。
芥初冬坐到沙发上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盛思尧，好久不见。”
盛思尧，是布料商的儿子加入白家之前的名字。
那天他从“腾株”房产中介那里拿走的那张出售单，上面就是他父亲、盛家家主的私印，盛振。
白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黑框眼镜顺着鼻梁滑到脸颊中央，没有近视镜片，露出来的他的眼睛是有些无神的，瞳孔的颜色倒是很黑，睁得圆圆的。
他虽然知道这个穿马丁靴戴面具的男人不简单，会千术，智商很高，此行是冲着驯鸽人来的，但是以他聪慧的脑子也绝没有想到，对方已经神乎其神到，一张嘴就喊出他很多年没有再听过的本名！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躲在房间角落里的林安立也慌了。
他创立白家的时候，谋划和布局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神秘性。这是白家区别于其他势力和组织的最大特点。一层层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结构下，成员只知道自己同级的人，还有和自己对接的上下级，除此之外一概不知。这是一种很讲究效率的组织方式，同时也很注重保密性，随便抓一个白家人，也得不到多少关于白家的关键信息。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白家干部的真名和真实存在，被完全不是白家人的外人所掌握了。如果他揭露出来，其他层级的白家人会感觉自己收到了蒙蔽，很有可能会带来信任危机。
而白家又不偏不倚地是一个靠信任和忠诚来维持的组织，而不像其他组织，至少还有血缘关系可以维持。
事关白家的生死存亡，他只能当机立断，也不顾一家之主躲躲藏藏的面子问题了，从藏身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你是谁？”
他的质问本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尤其是作为林家二少爷的时候，西装革履，从头到脚打理得一丝不苟，精致贵气，又是眉目如画、意气风发的少年贵族，这样一问显得十分骄矜和无法拒绝。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他戴着厚厚的围巾和口罩，套着厚大衣，臃肿还有折皱，邋里邋遢，从角落里钻出来的样子简直像是给孩子们玩的打地鼠一样。
不过他应该庆幸自己在进赌场之前，没有听白丁的话，不作伪装——那样可就真是暴露在芥初冬面前了，虽然现在局面也没好多少。
这边三个人里，对声音最敏感的就是千飏。之前第一次见林安立的家主扮相，作为年迈老人出现的白卿声音完全贴合外表，就算是她也没能认出来，但是这次不一样，林安立并没有带改变声音的装备，只能凭自己的功夫，捏了一下嗓子，而千飏可是易容伪装的老手，这点伪装骗不了她。
她转头，毫不犹豫地一个娇俏地投怀送抱，纤细的胳膊攀上了芥初冬的肩膀。
芥初冬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临场反应倒是很快，伸手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尽力装成他见各路豪杰的时候常见到的，男人谈正事，随从的女人累了，就撒娇想早点回去的样子。
软玉温香在怀，他听见千飏附在他耳边，用气息发出轻微的声音：
“林安立。”
好家伙，今天遇到两条大鱼。
他不动声色地挑挑眉，内心却在感慨，这局面也太好了。
不是没想过林安立会快速到场，毕竟驯鸽人实在是过于诱人的一种力量；但是现在，他和他的干部在明，从名字到身份都被他们这边所掌握，但林安立和白丁知道他们什么呢？戴面具的客人而已。
就在两边对峙的时候，一楼大厅已经恢复了这群人来之前的样子，大家玩着牌，推杯换盏，闲聊时说起之前巨大的赌局，神秘的客人在大厦将倾之时靠最后那条不起眼的规则扭转局面、锁定胜局，而老赌徒文森特输了一千多万的赌注，现在恐怕已经丢掉命了吧？
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大厅一片热闹景象。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新进门来的客人。
那个客人穿黑西装，戴了一顶硬邦邦的黑色礼帽，半低着头，顺着人群一路走到吧台，然后敲了敲慕飞青面前摆着的酒杯。
质地轻薄透彻的玻璃被敲出空灵的声音，在其他人看来这简直像是寻欢猎艳的信号，但是慕飞青抬头看去，看见的是一双瀚海般深邃的蓝眼睛。
源稚干部。
源稚离开的时候，程景还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不用拉开窗帘去看，脑海里就自动勾勒出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西装之下长腿细腰的身材，他迈步行走如风般的潇洒快意。
现在，那个赌场里，有林安立和他的白家，有芥初冬和他带去的势力，有千飏，有父子两代驯鸽人，现在还加上了源稚。
这应该是一场大戏。
他在终年不亮的办公室里，意味深长地微笑。
他想起初雪那天，自己去见中原释欢——其实也不是非要那天晚上去见，只是想让源稚代他主持一次初雪聚会，看看大家的效果而已。
与此同时。
姬曜和哥哥姬寻坐在咖啡馆的卡座里。
姬寻单论长相其实并不出众，但身为姬家的贵族少爷，完整接受了代代相传的贵族教育，尊贵已经深深融进他的每一寸皮肤，眼底那种自信从容令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印象深刻。他又工于内敛谦逊、以文修身，热衷参加慈善活动，在社会上美名胜过同辈的大多数。
而哥哥处心积虑得到的这一切显然并不被弟弟认同。
姬曜有一副俊美的皮囊，却丝毫不知收敛锋芒，高调，自傲，聪明，不爱读书，也不喜欢姬家教育的那一套贵族制度，罔顾礼法，成年之后就成了娱乐场合的常客，现在已经是姬家再下一辈孩子眼中声色犬马的反面典型。此时他缓缓摇着手里的酒，听着冰块哗啦作响，没有正眼看哥哥，只是开口道：“怎么？”
“父亲今晚宴请几个朋友，我想着咱们最好还是到齐。”
“你明知道我不会去的。”姬曜桃花眼半弯，带着戏谑说。
“我再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姬寻吸了口气，脸上现出焦急之色，“你知道我最近事情很多，要帮着父亲接洽和蓉西街的事情，还要张罗咱们妹妹的婚约，姬慕他已经连招揽势力的宴会都办过了，为了——”
姬曜不耐烦地打断了哥哥：“我没兴趣听你和慕少爷的伟大作为。哥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块当好人的材料，更别说这种光辉无比的公众人物了。我不是早都说过了吗，只当咱们家没有过什么曜少爷。”
姬寻紧皱着眉，压住怒火，退而求其次道：“好吧，弟弟你要知道，血浓于水，你始终是我的亲弟弟，我也舍不得勉强你，今晚我在父亲那边给你找个理由——”姬曜鼻子里哼了一声“——但是家里几个妹妹的婚事，还要你多操些心，我知道你很疼小花的，我和你一样，做哥哥的一定要把好关，让妹妹的终身大事圆满幸福才行啊。”
姬曜仰脖喝掉半杯酒，语气也缓和了：“我知道。”
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哥哥这些永远说不完的、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空话。
同样是一房两子，长子经营实力、参与竞争，为什么那边慕少爷的弟弟姬秀就可以从容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去读军校，现在还在江北军部里当军师；为什么他哥哥就非要绑着他，不厌其烦地要求他扮演完全不是他的角色呢？
“那就好。父亲上次说到，目前小花妹妹收到的婚帖，考虑上年龄、所在地，还有未来发展潜力，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你知道的，父亲早都给小花看好人了，那位也是，早在娘胎里就认定了将来要娶回家的正房夫人的名字，得叫姬小花。”
姬寻盯着弟弟的眼睛，想看透俊眼里闪烁的每一点情绪：“你说的是谁？”
“装傻。”姬曜喝干了剩下半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