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给我停下来!”秘书惨叫着,抢过文件。少年的脚底已经落在前一刻还放着文件的地方。
少年看着他的反应,像是达成了某种目的似的,收回了脚,微微露出一点笑容——那笑容芥初冬很熟,是试探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后,昭然若揭、了然于胸的熟练感。
秘书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要给芥初冬和这个无礼的少年展示一下,他作为这家中介公司的老板亲信和办事人员,该有的办事能力。
他决定先处理白丁:“听着,首先,这里刚经历一场悲惨无比的凶杀案,是应该保护的案发现场,其次,这里可是“腾株”房产中介处的老板办公室,向来是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的!请你出去。”
白丁不以为意,“可我是相关人员。我是来拿回一张房产出售单的,我们家一所房子曾经在你们‘腾株’房产中介处——”他学着秘书的样子,煞有架势地念这铺子的名字,满怀嘲讽,“——挂牌出售,现在家父要我来拿回这张出售单,表示终止合作。”
芥初冬挑了挑一边眉毛。
这个少年说“我们家一所房子”?难道他们家连闲置的房产都不止一出吗?那按理来说这小少爷的家境在银陵城普通居民里算相当好的了,为什么他的打扮不像呢?
其实芥初冬猜的确实没错。白丁家只是普通布料商,之所以可以出售两套房子,是因为,那是他们家的几个大的生意伙伴一起拿来抵布料费用的,他们要把这卖掉,才能拿到近几年的大头营业额。
白丁接着说:“可惜今天似乎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呢,你看,秘书先生,把文件都堆到地上,搞得这么乱。就算是……再怎么不希望房间受到调查——”
“你到底在说什么!”秘书发出一声断喝,伸手揪住了白丁的衣襟。白丁穿的是得体的交领袍子,被他一扯,平直的面料上陡然出现皱纹。
芥初冬冷眼旁观。其实他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行为古怪、说话歇斯底里的的秘书,心里一定有鬼,要么是和害死老板脱不了干系,要么是趁机捞了一笔,或者掩盖了什么本来会被揭露的事实。至于这个少年,倒是很有意思。
多年以后,当芥初冬在白家赌场再次看见白丁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比林安立更早地就遇到了这个未来的白家干部,而且他们都认为这个小少年“很有意思”,因为有才华的人融入人海,就像锥子放入袋中,金子埋在砂砾里,一定是可以被发现的,那种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就像通身散发出光芒一样。
“你没听见吗,现在是凶案现场!东西这么多,这么乱,上哪里去找你那张单子!你就不能过几天,等我处理完收尾手续,再来吗!”
秘书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狼狈神色,芥初冬判断了一下,从空气的流动观察出秘书心跳很快,血压也飙升,看来努力掩饰的情绪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白丁环顾室内。
“真麻烦。欸,秘书先生,可以快把这些无意义的文件拿开吗?”
“不行。”秘书一口回绝。“这种排法本身是为了识破犯人目的的重要方法论。这点除了我以外,铺子里其他人……”
少年充耳不闻。他一脸了然于心地点头,同时伸手开始迅速拿起脚下的文件。做到一半又嫌这样也很麻烦,于是便用手指随意推开文件,弄出一条路来。
“你、你快住手!再继续碰一张都不行!我光是排成这样就已经花了五小时!”
“不要,我也要找我的文件,找到之后我就走。”
“那就闭嘴待在楼下!楼下总可以吧?大厅里有其他人,还有沙发和接待处,之后我再找给你。”
“又说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白丁的语气十分肯定,但是他不想计较,“算了,我自己找。反正一下就能找到。”
一下?房间里整齐排列着将近百张文件,怎么样都无法一次全部确认。要如何从中一下就找出想找的那一张呢?
芥初冬开口问道:“我想问你,你要如何从这堆文件当中,单单找出那张你需要的纸?”
“原来你会说话啊。”白丁毫不客气地挑起眉毛,“从进屋起就一直站在角落观察我了,能判断出我的什么?家庭,身份?我觉得你会更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来。”
白丁所暗示的意思就是,他知道芥初冬不是正经的私家侦探,而是军校的在校学生。
但是芥初冬直率地看着白丁的眼睛,坦荡无畏,因为强大而潇洒:“你说,我的身份是什么?”
芥初冬是有这份自傲和自信在的。他相信眼前少年的天赋智商和巨大的潜力,倘若得到合适的发展,他将来的智力和推理能力不一定比自己差,但是那都是“如果”了,现在他们两个人相差着三四岁的年纪和系统的学校训练,他才不相信白丁可以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多半是从他毫无好奇心、冷眼旁观的时候,看出他不是侦探的,而刚才说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果然,芥初冬是对的。
白丁知道自己的使诈被看穿了,眼神闪烁了一下,决定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最开始的问题,关于如何在一堆废纸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张。
“算了,先回答问题吧。我在找的文件是有贴印花并且盖了这个铺子的公章和家父私印的,为保证印泥的红痕不晕开,那张纸的材质是和其他东西不一样的,而且考虑到有加钢印的可能性,所以会加厚。”
这也是芥初冬预想的几个答案之一,不算是最优解,但是也不是最笨的办法。
不过要从铺满这个屋子的文件当中,找出外观略显不同的那张纸,需要不少耐心和劳动,而显然白丁并没有趴在这堆纸头里翻上半天的打算。
芥初冬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引导白丁的注意力往房间靠窗的地方移动。
窗外是蓝天。
白丁不负他的期望,一眼看见了窗户。他说:“我记得今天的风应该很强。”他伸出双手,拉开了窗栓。
文件就像获得生命般,全都飞舞了起来,仿佛白鸟在室内展翅。
秘书已经冒了一头汗,本来还想再强撑着演戏,被芥初冬回头看了一眼。
线条极美的桃花眼,温柔又罕见的鸢色,却泛着巨大的冷意,森严,强大,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警告。
秘书被这么看一眼,魂都要丢了,一时张着嘴僵住。
白丁可不管这些。
“找到了。”虽然他拿起留在桌子上的最后一张纸的动作堪称欢欣,但是语气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平平淡淡,仿佛在说什么不痛不痒还有些无聊的官话。他手里是那张,即使窗口吹来旋风,也几乎丝毫不动的一张纸。
米黄色,加厚的纸页,上面有“腾株”字样的盖章,女老板给自己的事业设计了一个不错的图案——摆出凤凰一飞冲天的姿势的植株,乍一看像张牙舞爪地往天空寻找掠夺目标的食人树;旁边还有白丁父亲的私印,因为是以私人名义出售这个房子的。
芥初冬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记住了白丁父亲的名字。
后来回到侦探社之后他去查了一下,是布料商,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过,那个课程结束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自己伪装私家侦探的故事,所以也没有想去看一下天才的布料商家小少爷现在在干什么——如果他想起来去看,白家的第四位干部,就必然会换人了。
现在就剩最后的收尾了——芥初冬也准备干点正事,他刚才在观察中也看出了不少秘书的色厉内荏和强作掩饰,准备一个一个抛出来。
在他开口之前,有相同想法的白丁,先一把揭开了秘书的谎言。
“你别装一副文件遗失你很难受的样子了,你压根不会整理文件,因为文件没有被偷,真要说起来,你想要引导侦探先生发现的那个设计好的杀手,也并没有杀害老板。其实该说,杀人的是你吧,秘书先生。”
“你刚才自己说的,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老板办公室,不是吗?”不顾一脸恼羞成怒的秘书,少年继续往下说:“就算是再厉害的杀手,也无法在不被老板发现的情况下走到窗前。因为可以从桌子那里看见入口。如果老板是自杀的,侦探先生肯定不会来得这么早,所以我猜侦探先生是收到了老板的委托,来调查真相的。”
“如果侦探先生和我再晚来一段时间,你就可以伪装现场,把准备好的、可以栽赃陷害给其他人的证据留在这间屋子里,可能是指纹或者厮打的痕迹——”
芥初冬插了一句:“不,是按照他自己说的。他会拿走这一堆东西里关于某个竞争对手或者死敌的文件,然后告诉所有查案的人,这就是凶手拿走的。”
“诶,这话没错,就是凶手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