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千飏在看见那一头白发从而认出慕飞青的时候，也是有些意外的。她不害怕白发的诅咒，因为她知道白发的真实故事，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不害怕。这一头白发难道不会引起别人的过分关注嘛？
不过，慕飞青是源稚的人，他出现在这里，说明组织里是源稚干部直接负责驯鸽人的事情，看来是足够重视，她甚至可以趁机和源稚、程景直接对接消息。
不过，面具之下，她真实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
这次为了芥初冬的计划，她，还有芥初冬和范启，要高调张扬地到白家赌场去玩一场赌局，所以不仅要戴面具，谨慎的她给自己和两个男士都做了简单的易容，还“稍作修饰”，把自己的身材搞得更加夸张，丰乳肥臀显出更足的风尘气来。
至于赌什么，范启查到二楼的文森特是老赌徒，而且精通二十一点，白家把小赌厅的主权都几乎交给了他，所以，文森特毫无疑问地成为了芥初冬计划里的突破口。
“只要攻击羊群，就能引来牧羊犬。”芥初冬在书房里讲自己的计划时，曾经这样说。当时他鸢色的桃花眼里，闪动着智慧与机敏，是权倾江北、雄踞一方的总指挥官的样子，运筹帷幄，气定神闲。
“但是，如果咱们赢不了文森特呢？赢不了的话是不会引来文森特背后的白家干部的吧。”
“放心。”芥初冬微微一笑，象征性地朝说话的千飏伸出两根手指，捻了一下。
出千？
千飏挑了挑眉——没听说芥初冬还会这个。
按照千飏的想法，芥初冬十五岁进军校，虽然查不到在十五岁之前的家庭和成长信息，但是相比不是家教不好的地方，他成长的环境理应和林二少爷的一样严格，林二少爷不是还不知道赌博的规则呢嘛，芥初冬上哪儿学的千术？
三个客人在白丁的房间里坐定。
芥初冬戴着面具，老神在在地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正准备开口说几句冒充土大款的话，看见白丁的脸之后，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认出了这个苍白的少年。
在他的军校生涯里，有一门课叫做广义侦查导论，何为“广义”？就是面对所有可能的委托和需求案件，不一定是教科书里的案子，所以，老师的课程设计就是，要学生们整个班一起成立一个简陋的侦探社，当一个学期的私家侦探，学习接待委托，在应对民间各种未知的需求里，锻炼更加全面的技能。
而恰好轮到芥初冬的那个委托，很不幸的是，委托人刚刚提出申请，就遭到了暗杀，而那个申请的委托，恰好就是，希望侦探社可以派保镖保护她的安全。出于对委托负责的态度，芥初冬决定去调查一个委托人的死因。
经过初步打听，他得知，女委托人是一个房产中介的老板，平日里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十分滋润，当天一大早，被人从自家铺子的顶楼，自己的办公室里，推落，摔死在地上。
芥初冬很快就从军校赶到了那个铺子，一栋距离港口不远的红褐色砖造建筑。建筑物立在坡道上，虽然老旧却似乎盖得相当牢固。走进楼栋的途中，可以看到步道一旁，一个顶楼房间正下方的地面上，拉着禁止进入的荧光色警示带，路面残留着无法隐藏的血迹。
“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请稍等，我马上好。”
在他抵达的老板办公室里，秘书正坐在一堆浩如烟海的文件中，他低着头，沉迷在反反复复地堆叠和整理中。
那是不像一般杀人现场的景象。
在宽敞到若是尽量挤，能够挤进三十人的老板办公室里，排满的不是人而是文件。桌面和地板被一整面几乎毫无空隙的文件，密密麻麻地淹埋。看来似乎全是重要文件。
正在排列那些文件的，是刚才发言的秘书。他是个身穿黑色长外套，打着深红色领带，脸色欠佳的男人。他瞪着文件形成的平原，取出一些放回书架上，接着再次排列新的文件。
“抱歉，请问先生，你在做什么？”芥初冬忍不住询问。
“我啊，在整理文件。”脸色欠佳的秘书回答。“因为只有我对放在这里的文件一清二楚。”
芥初冬在秘书的神色中嗅到了一丝欲盖弥彰——正常情况下，他的雇主和老板惨遭杀害，整个中介公司都面临停摆，这种情况下，秘书怎么可能气定神闲地处理文件？就算平日里和老板关系不好，但既然人已经去世了，在惨案发生的当口，装也要装出难过的样子吧？
“真是令人不胜唏嘘。”芥初冬说着，走到窗户边上，想多观察一下这个地方。
“是职业暗杀者。”秘书表情更加阴沉。“令人痛心之至的悲剧。我认为，揭穿行凶的真相，将正义摊在太阳底下就是最好的饯别，所以接待了你，不知道你虽然没有按照委托保护老板，但是可不可以将功补过，帮我们查出事情的真相。”
其实芥初冬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他想在房间里转一圈，仔细观察一下案发现场，但是，已经抬起了一只脚，又停了下来。
无路可走。
这句话并非譬喻，接近房门的地面上，百分之九十五的面积被排列整齐的文件占据。人类无法在此走动，是以八双脚在瓦砾当中往来的救援器材才能做到。
“可以把它移开吗？”芥初冬指着文件询问。
“啊，不能碰！”秘书首度大声制止。“绝对不行！因为我现在整理的，全是左右公司命运的重要文件，是我们作为房产中介，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经营情况和政府文件！别说是弄丢，就连一个印刷字体糊掉，都不知道往后会形成怎样的瑕疵，为公司带来灾祸！请不要碰、不要移开！”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不友善的意味：“你不是说自己是私家侦探吗？避开文件移动，这都做不到吗？”
为什么要把文件摆满整个房间？
芥初冬不再掩饰自己眼底的怀疑，略微释放出一点压迫感，看着这个行为古怪的秘书。
在他的眼神压迫下，没有人可以从容逃离。秘书很快地双手一摊，唏嘘地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我就回答你吧——虽然本以为你这个大侦探可以自己推理出来呢，哼。依我的看法，杀手的目的一开始就算这些重要文件，因为里面有我们经营这么长时间的所有经营情况，市场分析报告，老客户的资料，等等……我想，那名恶徒潜入是为了让我们一蹶不振，目击此事的老板因此遭到灭口杀害。所以我才会这样进行检查。”
原来如此。
“那么，能不能暂时把走道上的文件放回书架？”
“那也不行。”秘书摇头。“这个房间的文件全都按照某种规则性排列。排列方式是用来识破犯人目的的重要方法论。按照日期、部署、客户需求、重要性……这整个房间就是一个目录。归位的方式也有规则性，一旦乱掉，老板遭到杀害的真相将会离我们更远。”
这番说明让人似懂非懂。
当然，芥初冬是有办法查清，秘书是不是在说谎的。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
“咚咚。”
有人敲门。
芥初冬和秘书同时回头一看，老板办公室入口站着一名少年。
年纪大概十四、五岁，打扮倒是很贵气，衣料高级，剪裁得体，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长得普普通通，五官平淡得实在无法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这就是那时的白丁。当时他还不是白丁，也没有戴上那副常年需要扶一扶、不然就会滑下去的黑框眼镜，还是布料商的儿子，来这个房产中介也只是为了办事——父亲开始锻炼这个儿子的办事能力了。
他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这个堆满了纸片的老板办公室和凶杀现场，眯着眼睛说出了第一句话：
“喔……似乎很辛苦。”
少年的声音完全没有他这个年龄按理来说该有的活力，平白枯燥，没有语调。
芥初冬一眼看过去，从少年的衣服判断，衣料是最好、最时兴的一种，但是配套的鞋子和配饰却没有这么高的档次，那么很有可能，他家就是卖布的，他看起来细皮嫩肉，应该是商人之子，十五岁的年纪也该得到些锻炼了，被家人派到房产中介来办事，这倒也不算反常。
“反正与我无关。总之，能不能给我那张纸？堆得真乱，要自己找的话还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这样说着，少年的脚跟正要稳稳地踩上最前方的文件——盖着多家公司印章的某个合作契约。
“喂——！慢着，说你呢小子！你知道为了谈成那份合同，费了几年功夫吗！”秘书巧妙地从文件堆里唯一一条路中窜出来，按住少年的肩膀，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他。
白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着秘书，略微思考后说：
“不知道。”便再度踏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