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戏班轶闻
杉尔2020-11-11 23:323,100

  “苏倚蝶!苏倚蝶!”戏班子里演须生的年轻小伙子终于在一个包间里找到了自家的当家花旦,他为了找苏倚蝶已经逐个逐个跑遍了大半个仙林饭店——很奇怪,明明苏倚蝶穿着绣满花朵和莺莺燕燕的五彩戏服,脸上也是浓妆艳抹,坐在角落里,却一点都不显眼。

  在舞台上尽情散发魅力的名伶,走下舞台,行为举止却都带着灰色,沉默乖张,很少参与“姣梨”班子里其他伙伴的聚众闲聊,除了谁家有红白喜事,苏戏子也来随个份子之外,再也没有人见她参与过大家的活动。

  “这女人性格真怪!”人们说。

  “是不是唱旦角儿的多少都是这样呀?”有学徒曾经这样问过。

  在戏班子里当了很多年武生的刘峰当场就撂了酒杯:“说这个,嘿,那我可就来劲儿了——我演了二十年武生,混过三四个戏班子,见过的唱旦角儿的,也不下我一手指头的数儿!”他是地道的银陵本地人,说话自带侃大山的语气,在市井气足足的酒摊子上吆五喝六,这种豪气的粗声粗调格外合适。

  他像银陵城老城区的几个说书先生一样,讲到关键处就顿一下,眯着眼睛打量停在,看几个学徒和辈分较低的演员们好奇地凑过来等着下文,才娓娓道来。

  “这些唱旦角儿的,和咱们这些生啊丑啊的不一样,都是老天爷和祖师爷赏的饭,人家天生就是唱咿咿呀呀的情歌的嗓子,也都有一张可以演美人的脸蛋儿;真的!见了这么多花旦,没有长得难看的,都是盘亮条顺,该圆的地方绝对不会扁,一个赛一个的俏,咱们的苏倚蝶苏大戏子,在里面也就是个中等水平!”

  刘峰不知道的是,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所称赞的苏倚蝶,其实是和他一样的男人。

  “不过,人家黄花大姑娘,性格也并没有苏倚蝶这么孤僻,有的还很喜欢和大家说话儿呢!不像这位啊,一有空就钻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演出间隙除了排练,也很少和大伙儿说话,好像有想不完的心事似的。”

  一个新来半年多的小伙子,现在在戏班子里打杂、伺候各位演员、布景和准备场地的,有些羞涩地插话道:“我看苏倚蝶演出间隙,有时候会躲在角落里悄悄唱别的曲子,唱得很动情,感觉比台上的还要好。”

  “你小子!就知道整天偷看人家,不好好干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小伙子被几个老前辈一番开涮,耳朵尖都红了起来:“不知几位前辈大哥,知不知道苏倚蝶为什么不愿意去姬家演出啊,这个事当时闹得不小,我还没进咱们班子,都听说了。谁不知道姬家的堂会是一个戏班子和一个戏子当今在银陵城的最高荣耀啊?为什么苏倚蝶,她会拒绝呢?”

  刘峰仰脖灌进去半杯烧酒,“哈”了一声,酣畅淋漓,品咂有声。

  他是这群人中资历最早的,他若是不说话,别人也都不敢先抢白,这些人在银陵城这样一座西式规矩和中式规矩并行的老城市里,又身处戏曲这样传统的老行当,等级意识深入脑髓,既要随时尊重前辈,又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地位更低的人的尊重,一生就是不断的礼数和级别的更迭。

  让小辈们等待了个十秒钟,刘峰说话了:“哎,你当时还是外行,不知道有没有听说,那时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说咱们的苏倚蝶,跟姬家哪个少爷有段故事,可惜以悲剧作结,所以发誓再也不进姬家?”

  听众们脸上露出迟疑和为难的神色:“刘大哥,您说,一个是姬家的少爷,一个是自幼学戏、已经登台演出的角儿,这两人的生活轨迹没有任何交集才对,如果苏倚蝶说她不进姬家唱堂会,那她可能一个姬家少爷都没有见过——大哥,您是想说,这故事是胡诌的,对吧?”

  “不,并不是,你注意我之前的用词——“发誓再也不进姬家”,什么时候能说‘再’?无非是之前进去过,甚至之前住在里面过。”

  “啊?大哥何出此言?”

  “嘿,看来比你们早生了几年还是有些好处的。”刘峰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典型的银陵土著,和其他人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他们侃大山、满大街遛鸟闲逛、打扮随意这些表面功夫上,而在于他们的心态,轻松乐天,什么事都能找到乐子;就像现在的刘峰,明明只是仗着年纪大些,知道的轶闻和八卦多一些,却能笑得如此开怀。

  “你们不知道啊——早几年,‘姣梨’曾经让一窝匪徒设了陷阱,给一窝端了通通带回老巢,那是一伙穷得叮当响的匪徒,哎呦喂,除了几个要打架的还能有吃的,其他的老弱病残都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这才违背了‘下九流之间互不伤害’的老规矩截住了我们。”

  所谓的,下九流之间互不伤害,具体的提出时间以不可靠,但就像华璎轩出事当晚在范启的黔村小医馆里,范启所说的那样,他们情报贩子的规矩也有一条,烟花女子不查,其实还应该加上,戏子、绿林、小偷、大盗、摸金校尉,这些都是他们不能轻易调查背景的。

  这是一种相互尊重,又何尝不是一种抱团取暖呢。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劫匪搜身,拽着苏倚蝶的袖子不让她脱身,你猜怎么着?从她的袖子的衬里里,摸出来一块姬家的身份牌!”

  “身份牌?那不是——”

  “是啊!是一个姬家少爷所能给予的最高信物了,有写着他名字的身份牌,理论上就可以要求他为你做任何事,倾尽所有。在黑市上,这玩意儿都是有价无市,谁会平白无故出售这些?就算是再不得势的少爷,也是姬家的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解决常人的问题完全就是摆摆手的事儿。”

  听了这话,那个新入行地小伙子,在心里把自己和姬家少爷默默地对比了一下,自惭形秽,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他旁边的人,本来就只是八卦苏倚蝶,并没有真的要追求的意思,所以权当听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苏倚蝶是怎么解释的?就算有身份牌,也不代表是……那种关系吧。”

  “苏倚蝶当时脸煞白,声音都变了,一下子爆发了很大的力气,把那牌子抢了回去;班主给了那群穷光蛋一些钱,把我们都救了回来。”

  “事后有人去问当时搜出来牌子的匪徒,他说他饿得眼花,没看清上面写着哪位少爷的名字;看苏倚蝶那么在意,她在戏班子里又那么高冷,所以也没有人敢去问问。”

  “那这个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是啊,你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我给你讲一段少爷配名伶的爱情故事?我是大老爷们儿不擅长这些,你要是嫌弃啊,就自己去找苏倚蝶去,让她给你边唱边讲,不把你感动得泪眼汪汪,人家就算自己砸饭碗!”

  “哈呀——”大家喝着酒,话题从苏倚蝶逐渐转向了其他飘忽不定的方向。

  此刻,仙林饭店,负责来找苏倚蝶的须生小伙子,也顾不得欣赏名伶那张脸,语速很快地说:“苏倚蝶,方大少爷和林二少爷在排查那声枪响的嫌疑人呢,要先从咱们的舞台查起,您快跟我走吧。”

  苏倚蝶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抬起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戏服胸前的毛料领结;“她”不唱程派戏腔时,声音都是冷冽淡漠的,现在尤甚:“怎么,怀疑咱们?”

  如果芥宸听到这句话、看到这副熟悉的表情和动作,一定会想起那个故事开始的下午,芥初冬坐在书房里给自己戴领结,听到方家延期见面时,跟此时的苏倚蝶如出一辙的表情。

  不过,因为苏倚蝶脸上画着浓妆,所以即便是这么中性风的冷淡,依旧不改“她”完美的女性身份。

  小伙子点头哈腰,脸上冒着汗,思考怎么把话说漂亮,把这尊冷脸大佛哄高兴:“不是怀疑咱们,是他们、他们没找到其他切入点,只能那咱们开刀。”

  一口一个的“咱们”让苏倚蝶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但是碍于台柱的身份她不好随意发作,把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我和你不是咱们”咽了回去。

  “我当时站在舞台中央,是尾声表演的压轴,现场所有观众的眼睛都盯着我看,你觉得我有本事当着大家的面掏出枪,还是有本事洗掉大家的所有记忆?”

  小伙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番话细想也确实很有道理。当时那么多人,每个人视野的覆盖范围叠加起来,可以铺满整个大厅,而他们都站在舞台上,苏倚蝶更是站在舞台中央,一举一动都被万众瞩目,怎么还有可能搞小动作?

  方家和林家的少爷也真是不知道动脑筋啊。年轻的小生鞠躬推出了包间。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关门的那一刹那,之前一直紧绷着的苏倚蝶一下子瘫倒在柔软的懒人沙发上,像是经历了一场三千米跑,或者三百轮斗智斗勇的围棋。

  不过,“她”相信自己可以骗过所有人。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潇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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