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言是第一次见到千飏,久负盛名的华璎轩头牌,牵扯着豪门纠葛,人见人称赞的美人——这些都是他见到真人之前,先入为主的概念;在这个女孩真的站在他面前时,他却脑子一片空白了。
女孩的眸子漆黑如墨,温软清亮,长发红裙,礼貌地点头微笑,朱唇轻启:“见过方大少爷。”
那清雅的声音、那动人的脸庞,仿佛诱惑海员沉没的海妖塞壬,魅力刻骨铭心。
方道言感觉心漏跳了一拍,他在人间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为女孩而心跳异常。
所谓心动,不分时间,不分场合。
“久仰,千飏小姐。”他轻轻欠身,声音有些低哑。
芥初冬和范启没有查到“相消计划”——当然,这个计划本来就只有两个合作人本人知道,所以芥初冬并不知道,方道言和林安立现在已经不是盟友关系了。
“方大少爷,恭喜啊。”
或许搁别人,就算知道方道言能上位是因为杀了父亲的亲卫逼宫,也不敢明说,装作不知道;但是这里想谈的人可都是“现场直击”,芥初冬的人更是帮助方道言,阻止了要回家报信的亲卫,可以算是半个同谋,所以直说“恭喜”也无妨。
方道言很实诚地说:“其实只有刚成功那一个时辰是喜的,其他时候都累得心力交瘁。”
“方家家大业大,管理自然很费功夫,现在交接,更是费事,辛苦您了。冒昧问一下,交接工作进行得如何啊。”
方道言还没回答,千飏觉得芥初冬问得太直接,跟了一句:“是不是交接结束就要办继位仪式了?提前知道个时间也方便我们准备礼物。”
这算是给了个台阶。
林安立也跟着笑了:“千飏小姐难道是准备在少帅府上当最漂亮的管家了吗?”还是拐着弯儿试探两人关系,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千飏抿嘴笑了笑,没有回答,芥初冬似乎提到“留在少帅府上”就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交接工作仰赖于很多下属、管家和朋友的配合,进行得还算比较顺利,按照这个进度,大约一周后,就可以准备继任仪式。
”
方道言顿了顿,准备切入主题。
“但是,”一般跟在转折后面的才是重点,芥初冬想,要说肖祎的事情了。
“但是,也有的下属自认势力不小,想要造反的。”
林安立从容地把话接下去:“我也有所耳闻……是典当铺的肖先生?”
“是的,姓肖,单名一个祎字,从分铺的伙计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分铺老板,现在成了总经理,敛财颇丰,也有些人脉。”
千飏歪着头想了想:“典当铺主的人脉?”
她的样子在方道言眼中格外可爱,回答都不自觉地温柔了语气:“和一些小地主、富户、独立杀手,千飏小姐。”
他的语气未免变化得太明显,芥初冬皱了皱眉,林安立也愣了一下。
千飏身为优秀的“燕子”,专门学过跟男人有关的、女特务专属的一些技能,对方道言的变化也是看在心里,装傻不说。
“那,方大少爷知不知道,肖先生是打算从方家独立出去自立门户,还是打算取代您的位置呢?”“燕子”最会在笑靥如花中刺探情报。
“我想肖祎他再怎么膨胀、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想着取代我的位置——方家总还是姓方的。”
林安立点点头:“是的,他之所以敢反对你,是因为他自认为站在正义和道德的一方,有世俗看法上的舆论优势,也就是,营造一个护主的忠仆形象,但是,他要是敢取代方家少爷的位置自己当异姓家主,不仅会被世人诟病为僭越,而且一定会遭遇几乎所有人的打击。肖祎应该不会这么蠢。”
“那这么说的话,他是不是打算闹一闹然后跟您谈条件?”这是芥初冬在说话。
“我想是这样的,少帅真是逻辑清晰、智勇双全。”
由于方道言刚才对千飏的态度引起了芥初冬一阵难以言说的不爽——最难受的莫过于,他并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自己为什么不爽?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芥初冬没有跟着方道言客套,紧接着又问:“那您准备得如何?有信心教育造反者吗?”
与大多数童年成长环境不幸福的孩子一样,因为自幼被人冷落排挤,所以方道言看人脸色的能力相当厉害,能意识到芥初冬不太高兴,心思活络几下,也就猜到了是因为千飏。
作为生意场、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贵族少爷,方道言虽是第一次对女人心动,却见多了情利难两全的事情,果断地选择不得罪少帅:“我并没有来得及准备,而且因为不清楚肖祎计划如何,也不值得为他专门浪费资源去准备,准备等他正面出手,我这边见招拆招。”
芥初冬点点头,客套性地说了一句:“好,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找我。”
“感谢少帅的鼎力相助,心意已经领啦。”
几人的对话告一段落,林安立和方道言都是社交场合的红人儿,当下就暂别了这个安静的侧翼,去人群中接续下一场对话了。
千飏转过来看芥初冬:“试探得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在试探他?”芥初冬眉毛一挑,眼中有惊异。
“不要小看我了好嘛少帅!猜都能猜出来——而且你也没有怎么刻意掩饰对吧。我猜来之前你收到了那个肖祎的邀请,要联合你一起反对方道言,然后你借着方家这次大宴会的机会,想来试探下双方的底细,才决定站队……怎么样,少帅,有错的吗?”
没有了其他陌生人,她明显松了口气,一直保持着的优雅端凝的气质也有些松动,现在她站在芥初冬面前,开朗娇俏,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脸蛋饱满,笑靥如花,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看来她在我面前还是更放松一些啊。
这样想着,芥初冬的心情更好了些,也跟着弯起桃花眼。
“你猜的基本上没错;既然千飏小姐——”他学着方道言刚才的语气叫千飏的名字,故意把温柔加重成油滑,“这么厉害,不如分析一下,我应该怎么选边站?”
千飏翻了个白眼,算是回应他开玩笑似的称呼,然后认真地分析起来:“如果要我说的话,肖祎之所以选择拉拢你作为结盟对象,首先肯定是看中了你手下的军队,即便你在银陵城只带来了一点人,但那些战士的实力是其他半路出家的散兵游勇所不能比的。”
没错,芥初冬点点头,眼眸里出现了点点赞许的星星。
“刚才我不是问方大少爷,他认为肖祎的人脉有什么嘛。他回答的就是小地主、富户、独立杀手,显示出他并没有多在乎这个群体,还有肖祎的所谓‘人脉’。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对要造反的下属完全没有准备对策,至少可以看出,他没有如临大敌,在他的评价体系里,战胜肖祎并不是一件难事。”
“是的,所以现在的问题在于,该不该相信方道言的判断,肖祎有没有可能有更厉害的后手。”
“嗯嗯。”千飏乖巧地点着头,娇憨,可爱,美而自知。
她也为自己的心理感到奇怪。
不知为何,她宁愿在芥初冬面前,故意做出各种在“倾宴”学来的技巧,关于如何恰到好处地施展魅力——她知道歪着头或者点头可以呆萌俏丽,知道抿嘴笑显得温柔,知道弯起一双笑眼可以让自己像纯洁清丽又阳光动人;甚至包括怎么说话,怎么走路,什么情况下展现什么样的体态……这些她都学过,掌握得不差。
这些都是想要男人认识到自己的魅力的小动作。
那么,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芥初冬喜欢自己吗?
想要这个优秀的人欣赏自己无可厚非,但是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心理越来越刻意……简直像是陷入暗恋的少女似的。
一想到这些,千飏的脸部肌肉都会不受控制地抽动。
芥初冬不知道千飏这些复杂的心理,“美而自知”和“美而不自知”对他而言基本上只有“美”是可见、可感知的。
宴会还在继续着。
时间已经把宴会推向了高潮;为了助兴,方道言请了“姣梨”戏班来唱堂会——事实上,近几年,银陵城每个有头有脸,或者要装作有排面的家族和势力,在办堂会的时候,都会请“姣梨”,并点名要那位台柱名旦,苏倚蝶。
虚荣是人的天性,也是贵族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之一,所以这点小小的“规矩”,连向来清心不浮夸的姬家也未能免俗。
千飏身边的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女小声给同伴讲:“你知道吗,据说当时,苏倚蝶以个人名义拒绝了姬家的邀请!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拒绝姬家的!”
“啊?为什么?”她的同伴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呆的姑娘。两人装束相同,应该是被父母带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出身想必也不低。
“据说是,苏倚蝶反反复复只说不进姬家门……欢姐姐告诉我,是苏倚蝶曾经喜欢一个姬家少爷被拒绝了。”
她妹妹虽然有些呆萌,但在这件事上格外明事理:“不可能吧,她怎么会喜欢姬家少爷呢?更不可能跟人家在一起吧,身份差太远了。”
一直听着这对话的芥初冬和千飏很有默契地在心理感概,这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啊。此外芥初冬还想到了林安立,那个爱上自己女仆的少爷,就算再怎么表现优秀,再怎么预定了下一任家主,爱而不得,还是只能在卢特比郁闷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