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初冬很快抓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一代呢？选了吗？”
林安立摇了摇头。
“楚风云这一代，由于楚坤老爷和他的几个兄弟都是浪荡货色，家道明显衰落，甚至有悲观的人认为，等不到下一代家主继位，楚家就要从四大家族中被抹去。不知道那神仙是不是因此才迟迟不现身。”
千飏发现了一个话语中的逻辑问题：“不对啊，林二少爷，如果那位神婆真的如此灵验通达，怎么会选出不适合的家主呢？按理来说，楚家从未背离她的指点，应该越来越发达才对。”
“千飏小姐真是冰雪聪明。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也是楚家最大的秘密，似乎只有资历老的核心成员才有资格接触到；我和林家所能了解的，都只有这些了。”
“那您知道白家了解的程度吗？”芥初冬冷不丁问了一句。
林安立楞了一下，脸上很快恢复了标志性的风流笑容：“我虽然没有深入调查过白家，但是我可以以林家现任家主次子的身份向您保证，四大家族各有一些不愿示人的秘密，只有家族彼此能略知一二，而刚才这些话，都是除了我们三家，没有人能知道的。”
“哦，那倒是挺失望的，不过是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是刚好和白家有个交易想做，本以为还可以向白卿老人家再打听点消息呢。”
对方压低了声音：“明天下午我叫干部去对接您的军师，您看可以吗？”
“好，在哪里？”
“如果不介意的话，论隐蔽性，落莲轩堪称银陵城之首。”
“行，我回去告诉姬秀。”
背靠大厅的称重墙、面朝人群的林安立突然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不复刚才的风流俊美，芥初冬和千飏回头一看，分开人群走来的，赫然是楚家老爷楚坤，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楚坤明显瘦了一些，之前健硕的一身肥膘有些消退，脸上的肉也松了些，导致长着老年斑的面皮松垮下垂，显得更加衰老；却偏偏一副凶恶的表情，在老迈的脸上混杂出奇怪的气质。
身后跟着的男青年就是楚大少爷楚风云，这几天忙着照顾和安抚父亲、有时还要当他臭脾气的出气筒，对外还要主持家务，变卖家产凑父亲在华璎轩那豪气干云的一千万，里外折腾，让原本精气神十足的大小伙子也面色青黑，黑眼圈比之前忙着交接的方道言还要严重。
至于女青年，芥初冬不知道名字，看她有资格站在仅此于家主和大少爷的位置，还收到了方大少爷的邀请函，猜想着大概也是楚家的小姐。跟一般的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有些不同，她肤色偏暗，浓眉大眼，上下睫毛长且浓密，根根分明，是很张扬甚至有攻击性的一张脸，连礼服也不肯规规矩矩地穿，而是披了件缎面披风，把立领竖起来擦着脖子，通身是桀骜不驯的气息。
楚坤明显是冲着千飏来的，他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花了他一千万才买下、却拿簪子刺伤他的女孩。
他有些外凸的嘴唇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吐出不堪的词句来，芥初冬皱着眉，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着保护千飏。
“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去！”楚坤这样喝到。
林安立差点没克制住表情笑出声来——楚坤真的不适合当家主，眼睛里只有漂亮的千飏，可能看都没看见芥初冬，更别说认清现在的局势了。
不过正好，借此机会，他想看看芥初冬对千飏到底是什么态度。
芥初冬伸出手把千飏拉到自己背后，挡住了几个上前来的楚家人，冷笑了一声，军神的威严全面释放，在那一瞬间气温都低了几度，他一字一句地对楚家老爷说：“想带走？不、要、白、日、做、梦！”
沉重的气势像泰山压顶般落在楚坤面前，这位家主露出了一瞬间的颤抖，嘴里却不服气地嚷嚷道：“你是谁？！胆敢插手我的女人？”
千飏从芥初冬背后探出头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地说：“我不是你的女人！”
楚家穿袍子的黑肤色女青年大喝了一声，粗声粗气，和她的长相倒是相符：“小贱婊子！我们家花钱买了你，你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么不知规矩，真是没白当婊子，骨子里的下贱！”
“啪——”
她骂道一半的时候，面对着的几个人就动了。楚风云默默地推到她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想暗示她注意一下用词，而芥初冬和千飏一起默契地往前了几步，千飏举起嫩藕似的白色小臂，干脆利落地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你！”楚小姐捂住了脸，下意识想冲上去反击，楚风云拉了一下没拉住，她扬起的胳膊抡圆了打下来，却在半空中被一股力大无比的抓手紧紧钳住。是一直站在千飏前面的、眼神凶狠可怕的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
“我是不打女人的，但是——”
手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是男人硬生生地捏碎了她手上戴的镯子，碎片扎进了手腕的皮肤里；她的脸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对方却波澜不惊，仿佛捏碎那块坚硬的玉石毫不费力，明明有一双线条优美的鸢色桃花眼，现在却流露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意和冷冰冰的威压。
“注意你们的措辞。”他的目光在楚坤、楚风云和已经抖得像筛糠的楚小姐间来回移动，同时淡淡地说。
林安立看准时机出来做个面子，“诸位，请冷静。”他看出楚坤似乎完全不知道芥初冬的身份，想要冲突发展下去，迫切需要有人解释，“楚老爷，这是江北军部少帅芥初冬。少帅，这是楚家老爷，大少爷楚风云先生，还有六小姐楚明雨小姐。”
芥初冬冷着脸，没有说话，千飏也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对方；两人并肩而立，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让千飏十分安心。
楚坤深吸一口气，总算拿出点当了家主的样子：“少帅，千飏是华璎轩的头牌，我之前拍卖花了一千万买下的，我不知道你怎么得到的，但是按理这个女人该归我的。”
芥初冬在今天这个和华璎轩有些相似的场合，本来就有些莫名的不安，担心千飏在这里离开他，现在楚坤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起华璎轩，他就更不会有好脸色了，也不准备讲什么道理，嘲讽地说：“我不讲理，有本事打赢我，你来抢。”
千飏感觉芥初冬今天格外不理智，站在他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转过来。
“你这么冲，咱们又不占理，又是方道言的地盘，别打起来啊。”
两人本就并肩，现在更是面对面近距离站着，千飏压低了声音，为了让芥初冬听见，不得不轻点脚尖，芥初冬也微微弯下腰，听千飏说话时冷漠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很多。
在冷眼旁观的林安立和楚家人眼中，这是一个暧昧和亲密至极的动作。楚坤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要不是楚风云拉着，他不知又要失去理智地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而林安立的视角更是很清楚地看明白了，芥初冬在听千飏说话时，细微但温柔地表情变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安立在心里戏谑地想，少帅啊少帅，当时你在卢特比酒吧说起什么爱情观，我还以为你刀枪不入潇洒自在，没想到，你也是栽了而不自知啊。
少帅配头牌？又有好戏看了。
芥初冬听了千飏的话，一想确实，自己忘记了这是方道言的见面宴会，自己不应该把事情闹大，于是脑子转了两下，对楚坤说：“楚老爷，如果不甘心花出去的一千万，今日之后，欢迎随时来找我要。”
千飏则是像白天鹅一样扬起下巴，体态骄傲却不像楚六小姐那样跋扈，“抱歉，我或许出身低微，任人买卖，但从来不是你的女人。”
楚坤喝道：“狗男女，你们给我等着！”
双方的争执都是站在大厅里的，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仗着人多也不怕被两家势力盯上。
千飏在人们或沉迷或好奇、或敬畏或猥琐的目光中，不卑不亢地扬起头，骄傲地和每个人对视，她的美丽出尘、优雅高洁，丝毫不被人们的目光玷污。
动静闹得不小，方道言作为宴会的主角，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第一时间叫侍者帮楚六小姐包扎伤口，然后把神色各异的楚家人带到了休息的小包间。他本人则是走到了芥初冬和林安立面前。
“见过少帅，林二少爷，千飏小姐。”
这四个人都有些百感交集。上次见面，他们站在芥宅门口，全副武装，长枪短炮，闻着空气中的硝烟和火药的味道，方道言和林安立都狼狈不堪，芥初冬和千飏还从容些，但也是聚精会神丝毫不敢出差错。而现在，他们穿着得体高档的礼服，光鲜亮丽，喝酒聊天，谈吐间完全看不出他们还参与过见血的枪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