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给姬秀的礼物,芥初冬和千飏都无意在繁华的蓉西街闲逛,还好芥宅离这里不远,两人决定沿街一路走回去。
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现在又是昏昏沉沉的下午,太阳已经明显地偏西,空气中也隐隐地有了一丝凉意。千飏眼中所见,此时的银陵街道,遍植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叶子中偶尔露出一角水蓝的天空,凉风一吹,叶子和那一角天空也轻轻摇摆,动中有静,安宁美好得简直不可侵犯。
她的裙摆很长,被温柔的风拂过,勾勒出曼妙的腰部和腿部线条。还有芥初冬手里拿着的礼物,女店员包装时扎了一个蝴蝶结,现在也在风中轻轻飞着。
“千飏小姐,想听一个关于戏剧的故事吗?”
芥初冬看千飏一脸认真地看街景,觉得有些柔和明亮的趣味,自己的语调也不知不觉放得轻柔了。
“嗯?你讲。”千飏应声转头,和芥初冬鸢色的眸子对视。
女孩的脸近在眼前,美貌依旧惊为天人,此刻更平添一份宁静的美好,似是天使降临人间。
芥初冬不自觉地咳嗽了一下,转移了目光,看着新铺的柏油路被阳光照出淡金色,开始了他的讲述。
“从前,有两个男孩子,他们在同一个家族里但是身份和地位不同。在所有的同龄人中,他们两个最为投缘,一直相伴着长大,关系也最为亲密。”
千飏想既然是关于戏剧的,又涉及有嫡庶之分的大家族,想必是关于江北军部那位年轻有才的军师,姬秀的故事了。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就是戏剧。最早是京剧,然后是花鼓、黄梅、评弹,最后又拓展到西方的歌剧和日本的古代戏剧。”
“他们一起看了很多场演出,收集物品,交流扮相和唱词,甚至能唱几句。在十三岁那年,他们约定好,等成年了,能为自己做主的时候,就一起游历世界,靠自己的戏剧技艺挣钱,拿钱支撑他们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欣赏世界上每一种艺术。”
千飏投入地听着,轻轻点头。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时的梦想总是张扬又美好,但是,越美的梦,破碎时越令人难受,而从芥初冬讲述的基调中,她隐约嗅到了悲剧的味道。
“再后来,变故发生了。”
“在家族中,出身较低的孩子的父母,因为那一年的工作表现出色,抢了一个嫡系家族成员想要的奖励,触怒了权贵,被找了由头逐出家族,并且很快就被人雇凶杀害了。”
“而出身较高的那个孩子,只能看着自己自幼的同伴和挚友,失去父母和家庭,流离失所。他哀求过自己的父母,哀求他们为自己的朋友求情,但是他的父母完全没有怜悯那个孤儿。”
虽然早早猜到这是个悲剧故事,但千飏还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都说命运无常,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在个体身上,就是泰山压顶。
“被逐出家族的孩子失踪了,而留下的、一直当着贵族少爷的孩子,从来没有放弃寻找。半年之后,少爷终于偶遇了朋友,在一个昏暗的贫民区小巷子里。”
“久别重逢,激动不已的少爷还没有说出话,就被朋友捅了一刀。原来,朋友听信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谗言,以为雇凶杀他父母的就是少爷的父母。认出少爷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杀掉少爷报仇。”
“皮娇嫩肉的少爷挨了一砖,当场晕了过去,醒来时,家人告诉他,那个孤儿、野孩子,已经被为少爷报仇的家丁杀死了。”
“啊?”千飏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故事。
寻常百姓在劳作的间隙经常感慨,“要是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去老爷们家就好了。”然而,所谓的锦衣玉食大家族,却有着更残酷的竞争,更悲切的伤痛,那些高高在上的座椅,下面埋着的都是累累白骨。
“后来少爷一个人长大了,成年了,没能实现儿时的戏剧梦想,但是喜欢收集跟戏剧有关的一切。”芥初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故事讲完了。”
风继续吹,平添萧索。
虽然芥初冬没有明说这里面的少爷是姬秀,但是凭千飏的聪明也猜得很清楚。而且,话里话外都在现实,姬家有人专门害死了姬秀的玩伴,还把脏水泼到他们家身上;不知这笔账姬秀有没有来得及算。
姬家是银陵城四大家族之首,家教严格,家风清谨,支系庞大,各有分工,利益链条成熟;更可贵的是,按照初代家主所定的家规,家主的孩子不能在同辈人竞争中享有任何特权,可以淡化了嫡庶之分——够强的人就可以当嫡系。
而且由于孩子很多,不方便按数字排序,称呼只能直接用名字。姬秀已经好几年没有参与家族事务了,而他的亲哥哥,华璎轩上参与为千飏竞价的姬慕,就被称为慕少爷。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着,很快走回了芥初冬的宅子。
芥宸在门口等待。
从大门进入,即将走到房屋大门口时,千飏看了一眼芥初冬,芥初冬反过来看她,“回你该去的地方吗,千飏小姐?”
“我该去哪里?”千飏装傻道。
“呵”芥初冬扯了扯嘴角,“趁我改决定之前,有房间就去。”
千飏露出胜利的笑。
“多谢少帅,我回房间啦。”
千飏很明白,同样是在府邸里拥有一个房间、以客人而不是俘虏的身份住下,让芥初冬提出邀请,就比她自己问出来要好。这不仅是主动权的问题,还有面子的关系。
而这个回合,是她赢了。她这样想着,轻快的步伐踏在木质楼梯上,响声深厚。
芥初冬回到书房,长腿一伸,仰躺在柔软的懒人沙发上,胳膊伸直,五指分开,以天花板为背景看着自己的手。芥宸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今天范启新送来的纸条。
“少帅,在下按照您的吩咐,对范先生几个提问的纸条做了回答,这里是他传达信息的纸条。”
芥初冬“嗯”了一声,陷在沙发里不想起。
“还有,在下已经按您的吩咐禀报了姬军师,他说明天就可以到达银陵城了。”
“好。”芥初冬想了想,还是工作要紧,于是翻身而起,拿着芥宸的托盘,把纸条一张一张展开看。
前半部分是关于千飏的背景的。
“燕子培训档案绝密在寻找”
意思是“倾宴”培训的“燕子”的档案是组织的最高机密,就算范启无孔不入、手眼通天,想拿到也绝非容易事。
“带她加入倾宴的线人已死半年”
在好不容易拿到的档案上,“千飏”的资料里填的那个带她加入“倾宴”的线人死于半年前。
“最优秀的燕子形体老师有基础”
千飏被认为是“倾宴”这么多年来培养出的最优秀的燕子,所以组织高层刻意隐瞒了她是否有间谍和武术基础,重点强调他们做的培养,但是据教燕子形体课的老师说,从千飏的骨骼和肌肉水平来看,她加入“倾宴”前绝不是普通人。
后半部分是关于中午从仙林饭店出来后让范启查初代白家人,按照千飏的思路,从白家创立那年,也就是三年以前,寻找失踪或非正常死亡的各大势力人员。
“四年前方家庶女方未央”
芥初冬皱了皱眉,方家格外看重嫡庶,这个名字他毫无印象,似乎并不是家族中心成员。
“四年前谷微大将军之子谷郎”
军部之人没有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的,谷微是他的封号,获得封号时将军本人刚好在比江南江北都要富饶些的一块内陆封地,为了庆祝就居家搬到了那里,现在当了山大王、地头蛇。
他默默地把这些名字记了下来,眼神闪烁,抬头问芥宸:“就查到了这些?”
“是的,少帅,请问需不需要在下给范先生打个电话?”
“哦,好的。”
很快,电话打通了。
电话那头的范启刚刚从郊外割到一些鲜嫩的草,放进奶牛的饲料槽里,哼着“小白小白”的自创奶牛歌回到房间里,接到电话时语气都很轻快。
“喂——?少帅吗?”
“是我。”芥初冬拿着听筒,腿一抬直接坐到了桌子上,“你查的还不够吧。”
“喂,少帅你不能这么无理取闹啊!”范启语调陡然一变,委屈得都快哭了,“就半个下午的时间,去查三四年前宣告死亡和失踪的人,还要筛选出怀疑对象,这工作量有多大少帅你不会没数吧?”
“我有数,但是对你的能力我更有数——我猜你接电话之前肯定没在忙着调查。”
范启的摸鱼被猜中了,一时语塞:“我、我家小白需要吃下午茶了,这能占多少时间?”
芥初冬笑了笑,“开玩笑的,你尽力做就行。我打电话是想给你说,姬秀明天就到银陵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找你一趟吧?”
“你们别大白天开车来黔村,车里呼啦呼啦下来一堆黑衣人奥,容易引起怀疑。”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