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立把被弟弟的消息打了鸡血的方道言送回了方家。
“我就不跟进去了。”在门口时他这样说。
方道言也明白,林安立总归是代表林家,不好牵涉过多方家的内斗,尽力点头:“今天多谢你了。”
林安立摆摆手,带着自己的人回到隔壁林家去休整。
现在剩下的都是方道言自己的人了,提前知道自己的主子要干什么,早早地派人去探查了情况——果然,整个方家主楼的仆人基本都杳无音讯,门被从里面锁上了。
看样子道羽还在里面。
他拖着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全凭意志力走到了方朔所在的小休息室,恰好听见连着三声玻璃的脆响,来不及管太多,凝聚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句:“道羽!”
他的下属踹开了门。他看见弟弟拿着玻璃杯,似乎准备砍向父亲已经头破血流的脑袋,听见声音时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大门,方朔的眼神复杂却狡黠,流着鲜血作衬托,而弟弟的眼神里栖息着苏醒的猛兽,让他的心都一瞬间颤了一下。
方道羽随手扔下了杯子,向后退了两步,那意思大概是,我拖住了,你来了你就上吧。
方道言转向方朔:“父亲。”
“哈,你还叫我父亲?逆子,谁不知道你们两个今天筹划了什么东西?眼瞅着我的位置多久啦?哈,我养了一群白眼狼——”
方道言再次展现出免疫父亲辱骂的技能,语气平静一如往昔:“在对芥初冬一战中,您派出的杀手全部阵亡。”
方朔的眼睛瞪圆了,同时他也意识到,没了亲兵的自己大势已去,几个旁系的老家伙也并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
方道言逼宫上位,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本就大量失血、脸色苍白的他露出了穷途末路的绝望神色。
方道羽适时地把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所有混得比较好的旁系的话事人,有的还算衣冠整齐,有的穿着睡衣,还有的衣不遮体,似乎是从美人床上被带过来的,现在这些人都被方道言的人押着,神色各异,咋咋呼呼。
方朔看见自己的几个叔伯,还有和他同辈的兄弟们,怒极反笑,可是他的笑声很恐怖,像是从肺里发出的呻吟。
“嗬……。哼嗬嗬……”
被押来的话事人在见到房间内的样子之后都安静下来,像是集体中了诅咒变哑了似的,方道羽端正地站着,脸色默然,还是不发一言,而方道言已经悄悄挪到了酒柜旁边,手扶着架子让自己保持站立。
方道言环视了一圈,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人没来齐。方太太和少爷呢。”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就算是从好多年前就一直跟随他的老下属,看着现在的他也不由变得更加敬畏。很快的,方太太和方道文也被人推推搡搡地带到了这个小休息室里。
原本复古典雅的房间一下子挤进来太多人,焦躁着,犹豫着,不复美与安宁。
方道言看都没看惺忪着睡眼、搞不清状况的方太太,拉住方道羽的胳膊,对下属嘱咐了一句“在这看着。”,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准备把这些人在这里关两个时辰。
人心思变,看看能产生什么有趣的反应。
当然也是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林安立回到林家时,已经很晚了,林泉却还没有睡,站在大厅里明显是在等他回来,身后还乖乖站着林师立——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这边的老父亲却有和谐的家庭、孝顺能干的儿子,实属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怎么样?”林泉看见了林安立的伤势,眉毛末梢抖了一下,却装作冷酷而毫不关心的样子。
林安立安排自己带的人去包扎,“跟您想的差不多。方朔的人都死了,方道言受着伤回去逼宫,芥初冬没啥损失,江北军部,确实很强。”
林师立是完全不知道今晚的计划的——父亲和哥哥只告诉他,那个少帅打了方三少爷,方家要去复仇,林安立带人去帮忙;谁知道这其中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他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都写在圆圆的脸上,那张脸常年带着和善的微笑,现在眼睛大睁,眼底的惊讶看得分明。
林安立在心里感叹,自己的弟弟真是被保护得好。
林泉还是一副检查下属工作的样子,接着问道:“方道言是已经成功了还是需要几天收尾?你准备什么态度?”
“还需要几天,交接权力,清理不服的人这些。咱们明面上的态度最好和姬家、楚家保持一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不过我可以以私人名义联系方道言。”
“嗯。那个芥初冬,你说有多强,咱们家有一战之力吗?”
“我觉得很难。芥初冬的队伍里全是正规的军校毕业生,有丰富的战场经验,正面对撞、单打独斗的话,每一个家族都不会是对手。”
林泉听懂了话里隐藏的暗示,很轻地点了点头,语气终于放缓了些:“好,你去包扎吧。”
“是,父亲。”
林安立行完礼就兀自走回自己的房间了,完全没有理会弟弟复杂的眼神。林师立看着哥哥的背影,问林泉:“父亲,为什么我、我完全不知道……”
林泉答道:“说得轻巧,你设想一下,倘若下午行动前你知道了这个消息,是不是得吓得尖叫,然后不顾一切地抱着你哥哥和方大少爷的腿,不让他们出去杀人?”
“被排除在外是有理由的,而你已经被排除太多次了。”
林师立的话里已经带上了一点点委屈的哭腔:“我有努力想要让哥哥带上我……我真的尽力去跟了……”
林泉心里一动,表面上却铁面无私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
被大少爷留在,或者说,关在小休息室里的众人,可就没时间休息了。
方朔喉咙里带着嘶哑的喘息,像是破旧的风箱,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方道言夺去家主的位置,但在这之前,他要尽可能地给这个逆子使绊子。
他最先看向的是他同辈人中年纪最大、在家族中功绩平平的方明,“明,那个女孩,还能联系上吗?”
大伙皆是茫然,他怎么一开口就是一句哑谜。
方明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有忤逆现任家主:“我的孩子只有庆央一人,不知道什么女孩——早都跑了吧。”
方明就是方庆央的父亲。但实际上有跟随方明的老仆人知道,方明名下曾经还有一个名叫方未央的女孩,似乎是年轻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在家里很受冷落,似乎是有人故意抹掉她的存在感;而她又一天到晚带着面纱,来去无踪,跟隐形人没什么区别。那个女孩什么时候消失了,没人注意到。
方朔几乎要咳出血来——虽然方道言临走前善良地派人给他包扎了脑袋上被方道羽砸出来的口子,但虚弱的身体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包好的,他还在试图说服方明:“那孩子有多重要你知道的!”
方明撇了撇嘴,没再答话。
方太太急得快要哭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朔打量了一下这个娶回来时尊贵的大小姐,现在已经人老珠黄——从哪一年开始她不化浓妆就坚决不见人呢?现在大家都看见了她素颜的样子,难以掩饰的衰老和丑陋,跟她的心一样。
“没什么,”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说出带嘲讽意味的话,“就是我的核心亲兵都被方道言杀了,他现在要当家主。”
“啊?”
她很快反应过来,“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方朔又一次发出“嗬嗬”的恐怖笑声,时隔多年又一次叫出了太太的名字:“蒲龄雪啊蒲龄雪,你只会让我想办法?现在我没办法了,你拉着你那个废物儿子自求多福吧,方道言把你们俩碎尸万段我都不会觉得意外,玩起欺凌弱小来你比我很多了,都是报应。”
方太太,或者说蒲龄雪,怔怔地盯着前方,过了很久,终于“呜”地哭了出来。
方道文的悟性甚至不如自己的母亲,还皱着眉问父亲:“什么?你说方道言,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当家主?你不是说家主只可能是我的吗?就凭那个婊子生的——”他提起方道言和方道羽,一定会拿这个词做前缀,“跟婊子一个德行,怎么可能当家主,还想把我碎尸万段?做梦呢他!”
方朔早就知道这个儿子愚蠢,现在才意识到他有多蠢不可及,或者说,曾经溺爱他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之前还犹豫怎么战队的几个话事人一看,方朔身体不行了,如果不支持方道言,下一任家主就是这么一号傻子,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细细数一遍在场的人,似乎只有方朔的亲弟方南,还在坚定地支持老家主。他伸手扶起了哭得瘫软在地的蒲龄雪,然后又把方道文拉到自己身边,俨然是告诉方朔,自己可以照顾他的妻儿,压低声音对亲哥说:“咱们一脉不能断,道文以后就由我照顾,我不行了就由我那几个儿女照顾,绝对不会亏待的。”
“谢谢了。”
“那……”方南眼睛狡黠地一闪,做了一个微小的手势,示意方朔,你的妻儿给我照顾,你留下的遗产和体己也要给我。
方朔看透了弟弟的居心,“我没有别的交给你。”
方南表情骤变,手一甩,任由蒲龄雪再次倒在地上,他指着方朔的鼻子骂道:“好家伙,当家主这么多年,你说你没有中饱私囊,出卖家族利益,给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谁信你?”
这倒是提醒了在场的众人:方朔在家主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谁能说干干净净没有攒下些私房钱?
从方朔的角度看过去,有人的眼睛已经毫不掩饰地写满了贪婪和志在必得,像是最贪得无厌的野兽,大难临头还惦记着几块碎肉。
他想嗤笑一声,却连抽动鼻子都无力做到。
他现在可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家主,却结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