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飏想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然芥初冬阴沉的脸实在难看。
“玩够了。你放心，以后真不会出去了。”
“哼，”仿佛听见了什么搞笑的事情让芥初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千飏小姐你也放心吧，以后你想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出去的。”
千飏翻了个白眼。
“少帅大人今天是专门来嘲讽囚徒的吗？没想到，军系总指挥官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嘛。而且——刚才可是当着我这个间谍就说军队上的事呢。‘去出云港找阿顾’，是这样说的吗？”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阿顾是那位有名的顾太太的侄子，顾一栋？他现在坐镇出云港啊，看来很得你重用。”
芥初冬也笑，“原来你之前不知道啊，算我高看了你。”
“那不知少帅是否知道民间流传的一种说法，说顾先生其实是顾太太的亲儿子。不是侄儿哦。”
芥初冬的眉心跳了几下，他极力保证脸上不动声色：“原来你们是个民间八卦组织奥，净调查这种花边新闻。那刚好，我有个关于林家的问题想问你。”
千飏愣了一下。
嗯？话题就这样无缝转走了？
“你想问林家的谁呀？”
“嫡系二少爷，林安立。”
千飏摩挲着下巴，眯缝着眼睛思考着——芥初冬觉得这个姿势很像他在军校时的战术课导师，不同于那位年过半百的秃顶老人，千飏做这个动作，仍不减娇俏与媚意。
“看在你的罗曼尼康帝的份上，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千飏认真的时候，墨染的眸子平静专注，“林安立和他弟弟的相处并不是外人眼中的那么和睦，虽然林师立无意争夺家主之位，但是林安立处于某种利益交换或者秘而不宣的理由，这一年来一直试图杀死林师立。”
和范启说的一样。
芥初冬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还有呢？”
千飏挑了挑眉，“不愧是江北军神的情报网。不过，为什么你的下属们没有查到，那天晚上华璎轩的大礼就是林安立的一个陷阱呢？”
“……怎么，这个蹩脚陷阱，也有你一份？”
“不……我是站到台子上了才发现不对的。”
上台之前，千飏的打算是安静地扮演花瓶走完整个流程，因为不管被谁花钱买下，她都能达到“混入银陵城的大家族或势力”的目的。
可是，就在第一次露面时，她掀开轿帘，一眼看见一个黑衣杀手翻身进了包间旁边的角落——正是所有观众的视觉盲区，腰间别着手枪。中场休息时她在化妆间里支走所有侍女，扮成侍应生在大厅和包间走了一圈，发现一个侍应生下意识想避免伸出手指，应该是枪茧，还有大厅和舞台的角落，潜藏着一批来路不明的杀手。
她时间有限，没有细看，抓紧回到在化妆间。新娘穿红裙点红妆，思绪万千。最后她拿定了主意。对侍女说，“帮我拿一下那个簪子好嘛，对，就是那个水钻的，替我戴上吧。”
后来那个簪子就刺进了楚坤的胸口。
“你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要杀楚坤？当时那么多杀手，但凡有一个是楚家的人，你就完蛋了。”
“是啊……我当时只能赌一把，赌楚家没有布置杀手。”
芥初冬扬起一边眉毛，“拿命去赌？就为了扰乱林安立的计划？”
“哦？”千飏露出饶有兴趣的笑脸，“少帅，说漏嘴了哦。”
“告诉你有什么关系呢？那些杀手基本都是林家二少爷林安立的人，至于目的，我现在还不清楚。他应该是想趁乱杀掉一个在场的人，并且搅动整个银陵城的势力。”
“诶，说到搅乱局面的，那个迫使楚坤出更高价的干部……”
“龙一帆？这个我不清楚。”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聪明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理清每一条斗争的脉络。过了一会，千飏揉了揉太阳穴，半闭双眼：“真复杂啊，你们这些人。”
“还有你，堂堂少帅，竟然就查到了这点东西？你到底准不准备在银陵城立足啊？”
现在芥初冬对千飏的挑衅和嘲讽已经不会生气了，反而，他抱着双臂反唇相讥。
“你还有本事说我？当时我们在包厢一举一动都能被别人发现，你是全场活动最灵活的人，竟然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注意到。”
“我看你就是个运气好的赌徒，提着自己的性命上赌桌，运气够好才下得来。”
“运气够好？你是说我遇见了你？”
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没错，是你运气够好，也是我倒霉到家。”芥初冬满脸正经地说着不靠谱的话。
幸亏小谢和芥宸都不在，不然，听了这话，两人得一口老血喷出去——他们的少帅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从军八九年，芥初冬什么时候对人开过这样的玩笑！
甚至，就算是范启和姬秀这样的好兄弟，插科打诨的时候，芥初冬也一直是淡淡地笑着的，耍宝、抖机灵主要是范启来干的。
在敌人眼中芥初冬就更加冷漠了，残忍冷血，冷面中杀人诛心。
当然，千飏并不知道这些。
所以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感叹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芥初冬觉得交流得差不多，要开始谈正事了。
一直倚在门框上的他站直了，波洛领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妥帖地系在了领口，青金石的颜色是亮蓝中带碎金，正如与之相配的少年，沉着冷峻又不失风华正茂。
“千飏小姐。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
“哦？”
千飏见过很多芥初冬的样子，骄傲的，冷漠的，厌倦的，张狂的，愤怒的，运筹帷幄的，此刻她方初次看见，眼前的少年背靠天光，鸢色的桃花眼静如深海，灿若星辰。
“就在华璎轩中场休息的时候，林安立邀请我跟他单独见面，今天中午，仙林饭店。有兴趣一起吗？”
芥初冬朝她伸出手，桃花眼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温柔的笑意，认认真真、从从容容地邀请，是绅士的恭谨，又满含致命的深情。千飏感觉到一瞬间的窒息。
与此同时。
林家的早餐可一点也不平静。
林安立头发散着，只套了件衬衫，匆匆忙忙赶到大餐厅的时候，长桌边已经坐满了人。
他的父亲，现在的林家家主——林泉，在自己家里吃个早餐也要穿上讲究的礼服，端坐在主位，很有派头地对推门而入的儿子点了点头：“林安立，你晚了。”
林安立嘴上答应着，一屁股坐在了父亲左手边。长兄早夭，他一直是被当作嫡长子培养的，现在也已经成为了下一任家主的最大候选，或许也是唯一，所以坐在这么尊贵的位置理所应当。
林泉右手边的是长辈中的二把手林洋，现在捋着胡子呵呵笑道：“到底是年轻人呀，精力好，大哥，像咱们这种老头子，要是熬个夜，命都要丢一半啦。”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林安立。
“洋叔过奖了，其实我没有熬夜，只是贪睡，今天起晚了而已。”林安立嘴角轻扬，笑着说。
“哎呦，说的好像我和大哥没年轻过似的！这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们当年也玩烂啦。”
林安立盯着叔叔一开一合的嘴看，那嘴像一个黑乎乎的洞，藏在上唇的灰色胡子中间，下巴拖着的胡子长及胸口。
听弟弟这么说，林泉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由得微笑了，还隐隐地看了一眼站在林安立身后的侍餐女仆。
“诶，你那女仆，叫什么……小柠，今天没来？”
饭桌上顿时兴起一阵暧昧的笑，衣冠楚楚地坐在桌边人们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向林安立抛去“我们懂”的眼神。
原因无他，林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二少爷和那个年幼的女仆一定有些秘而不宣的亲密关系。
随便找来一个在林家花园里种花的园丁，他都能激动地把手里的园艺铲敲得铛铛响，然后给你数出一大堆“二少爷与小女仆的爱情故事”，什么二少爷只喝小柠端来的牛奶呀，什么二少爷去欧洲专门给小柠带回来好几套礼服呀，什么二少爷会枕在小柠大腿上睡觉啦，那个谁谁有一天撞见小柠在给二少爷扎辫子啦，有一次三少爷叫小柠倒水二少爷都不高兴啦……
这样的事情能列出无数件。
件件藏着一颗昭然若揭的少年之心。
赤忱、真诚、一腔热血、一往情深，少年的爱意本应得到世界的祝福。可是，在长桌边围坐的人们，只有无情的嗤笑。
谁能想到貌若桃花、风流潇洒的林二少爷会真心喜欢一个小他十岁的女仆呢？
喜欢，可以。真心喜欢，不可以。
饭桌上几位小姐拿手帕掩住口鼻，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太太们和旁系家族成员毫不掩饰地笑出声。啊，总算有个机会可以好好嘲笑年纪轻轻就压他们一头的林安立了。
笑声中骤然响起一个深厚有磁性的声音。
“是我把小柠叫走的，我想吃她做的米糕，她一大早就下后厨去了。”
是林师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