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拉响警报冲出地牢时，千飏在树上骤然睁眼。
眼看着大惊失色的小战士在十秒钟之内闪身到了府邸门口，第一时间通知了大门守卫有人出逃，千飏不禁感叹，芥初冬的手下真的都很厉害。
下一个十秒钟还没数完，芥宸带着宅子里所有侍卫穿戴整齐地集结在门口，宸副官脸色冷峻，飞快地部署了方圆五公里地毯式搜查的任务，武器出鞘和上膛的声音齐刷刷，转眼间小伙子们四散开来。
芥宸把大部分人马安排在了外面，只留小部分搜查宅子内部，千飏数了数，有三个人走向了千飏所在的花园。
她藏在银杏树的树冠里，暗暗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三楼书房的窗户打开了，芥初冬翻窗跳了出来，正对着花园的方向。
啊？
我看得清清楚楚，书房的灯熄了呀？
千飏感觉自己的面部神经抖了抖，下意识把身子缩得更紧了。
芥初冬冲看过来的芥宸和小谢摆了摆手，意思是先不处理小谢——都去找人。
都这么肯定有警报一定是我跑了吗？万一是有敌袭呢？而且，正常情况下都会先找外面吧，难道他知道我在花园吗？
芥初冬朝花园走了过来，脸正对着千飏所在的银杏树。
不好了，他好像真的知道。
芥初冬感觉自己要气死了。
刚刚还觉得这个千飏故意言语挑衅他，在火线上反复横跳的样子还挺有趣，所以他破天荒地没有杀她，甚至决定带千飏参加林安立的饭局；没一会儿，对方就给来了这么一出。
千飏的不可控性太强了。
他紧紧抿着嘴唇，几步靠近了千飏所在的银杏树，示意旁边的士兵举枪对着树冠后，他喊了一句：“别装死了，自己下来。”
“你的脑子太简单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会蹲在这里。”
“白费功夫。”
唉，看不到芥初冬吃瘪的样子了，好扫兴。千飏心里叹着气，伸手拨开了树冠，露出脸看着下面。
“‘倾宴’的燕子就这水平？你放心，处决你之后，我一定避开所有和‘倾宴’的合作或者敌对，太蠢的敌人和战友都会让我感觉受到侮辱。”
“到底是谁蠢啊，给我这样的蠢人都留了可乘之机。将来回到组织，我就拿‘从少帅府的地牢逃出来过’吹一辈子，反正组织里的其他人都不会被你抓到，没人知道逃出来多容易。”
从稀稀落落的银杏叶中往下看，月光清冽，芥初冬站在树下，脸上笼罩着叶子的阴影，她只能看清他下半张脸精致的轮廓，还有那双反射着月光、闪闪发亮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半敛着，虽迷人，亦有致命的危险。
芥初冬本想再嘲讽几个回合，张开嘴，又意识到和出逃的俘虏没必要斗嘴，抓回去再说吧；于是他顺手接过身边士兵手里的勃朗宁，对着树枝就是，一枪。
“啪！”这把枪没有装消音器，巨响就在千飏耳边不远的地方炸起，即便是身经百战如她，耳膜也传来一阵疼痛。
“啪！”又是一枪，正中千飏另一边的树枝。
看样子，下一个就是中间了。
千飏赶紧从树叶间伸出酒瓶去：“你看这是什么？”
芥初冬眯着眼辨认了一下瓶子上的酒标，认出是他的罗曼尼康帝之后，心头怒气更盛，眉毛皱得紧紧的。
开玩笑，那是他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收藏家那里买到的，小心翼翼地收在酒窖里，一直舍不得喝。要是毁在这里，他真会失控。
连嘲讽都没有了，他定在原地，以脚下为圆心，沉重的气场再次释放在空气中，温度都悄然降低了——“我再数三秒。”
千飏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当机立断地一拧腰，从树上跳了下来。
“好啦好啦，看你这表情，仿佛我杀了你老婆似的。”
她仰起头看了看芥初冬面无表情的脸，“啧啧，堂堂少帅，在别人面前暴露缺点可不好哦，你信不信我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明天银陵城所有跟你有仇的人会来把你的酒窖踏平的。”
“休想。”
千飏把罗曼尼康帝递给芥初冬：“喏，接好啦，我可是给你了。”
芥初冬接过酒，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瓶身，本该冰凉的玻璃瓶被千飏的体温捂出些许暖意。
失而复得，他却没了兴致。
顺手把罗曼尼康帝递给了随从后，他不耐烦地说了句：
“玩够了？”
“嗯。”
千飏的眸子中有光点闪烁，却照不亮芥初眼底的一片死灰。
芥初冬转身就要走，默契的随从们过来，分分钟给千飏戴齐了锁链枷栲，要把人带回地牢。
千飏犹豫了一下，冲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道：“你不是给我准备了房间吗？”那个在黑夜中轮廓不甚清楚的修长影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
月普照花园，光华似水，银杏树下晕染出层层叠叠的阴影，芥初冬个高腿长，几步就走回了房子，背影孤寂又绝情。
千飏一直看着他，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
距离轰动银陵城的华璎轩头牌露面礼已经过去整整一天半了。
“少帅，请问在下还要叫小桃准备衣服吗？”
芥宸推开餐室的门，见少帅穿着黑色的马甲和长裤，白衬衫的袖口卷起，露出半截手腕，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镶嵌青金石的波洛领结，鸢色的眼睛久久注视亮蓝色的青金石，仿佛在比较，谁才是最美的宝石。
芥初冬长着一张漂亮得无可厚加的脸，衣着举止又都那么休闲慵懒，可是，不知为何，他周身的空气仍是一片阴郁冷峻。
餐桌上有两个精致的白瓷咖啡杯，白瓷很薄，有种近乎透明的光泽感，下面有托盘。咖啡杯是空的。旁边是一个精致的银色咖啡壶。
京子正在一旁的餐台忙碌着，磨制咖啡豆、过滤、开火、烹煮咖啡，她的动作看上去不慢，但十分优雅，眼神也十分认真。一套程序结束之后，她拿起咖啡壶，把深棕色的滚烫液体倒入杯中，然后就鞠躬离开了。
“芥宸，坐下吧，这杯是给你的。蓝山要趁烫的时候喝。”
端起白瓷杯时，浓郁的咖啡香气瞬间弥漫而出，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芥宸有种全身毛孔都被这香气冲开了的感觉。
芥初冬举杯喝了一口，液体入喉，他鸢色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蓝山刚入口的时候充满了酸涩感；紧接着它从舌尖向舌根滑去，宛如丝绸一般顺滑；再接着，当它通过咽喉的时候，从那份酸涩中奔涌出浓郁的香气，充斥在味蕾的每一个角落之中，再从毛孔向外蒸腾。”
“这种富于变化的感觉很有趣，胜过蓝山自身的香味，不是吗？”
芥宸喝着咖啡，保持沉默，他猜，少帅想说的不止这些。
芥初冬喝完咖啡，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桀骜不驯的风流公子哥儿模样。
他接着说：“说实话，千飏能跑出去我是挺意外的，她难对付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甚至不像是‘倾宴’用短短几年培训出来的‘燕子’，我已经让范启去查她更早的背景了，如果他需要协助的话，你直接安排，不用问我。”
“是，在下知道了。”
“至于今天中午……芥宸啊，”芥初冬桃花眼带着笑意，嘴角微扬，“我制定的计划什么时候更改过？”
又是熟悉的、要开始闹事的语气。芥宸开始冒冷汗。
“还有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她一定会乖乖跟我出去，而且，帮我对付林安立。”
“是。”
芥宸目送着芥初冬一手插在西裤兜里，另一只手指缝间夹着波洛领结的绳子，绳子一甩一甩地，走出了餐室。
他一步步走下了地牢的台阶。
“少帅！”守在外面的还是小谢，他双目通红，站姿挺拔，行礼时动作铿锵，等待着为错误负责。
按常理，犯下“放走囚犯”这么大错误的人都应该被严厉地惩罚，可是昨晚少帅只是冲他摆了摆手，抓回囚犯之后也没有处理他。小谢年纪轻，犯了大错就仿佛遭遇灭顶之灾一般，恳求宸副管让他依旧看守地牢，在自责和愧疚中挣扎了一夜，那滋味如同在烈火上炙烤灵魂。
千飏看不下去了，隔着门，悠哉游哉地对红着眼睛的小战士说：
“不要自责啦——输给我的人多了，你家少帅不也没怪你嘛。”
小谢没有说话。
“再说了，你家少帅应该不希望看到你一犯事儿就把眼睛哭红、在这里捂着胸吧？活像个林黛玉。你军人的样子呢？”
小谢听了这话，默默地站直了，脸上的痛苦表情也收了回去，渐渐变成了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又过了一会，他转过头对千飏说：“如有机会再交手，我会战胜你的。”
当时，千飏洒然一笑：“我等着。”
两人就安静地过了一夜，等到了芥初冬。
他手插兜走路的样子真的很勾人，千飏忍不住想到。
芥初冬拍了拍小谢的肩膀：“我不怪你。但是，你需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代价——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去江北的出云港，跟着阿顾锻炼半年。”
小谢眼中是坚毅的决心，他再一次行礼：“是，少帅！下士谢敏，感谢少帅宽宏大量！”
芥初冬点了点头，转向千飏，鸢色眼眸深不见底。
“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