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虽然站成了一排，但这些纨绔子弟、骄奢少妇如此听话，多半是看在晚会的主人翁，顾倾华的面子上，所以被芥初冬一一盘问过去，没有多少好脸色。
不过好在，芥初冬本来也对这些只知享乐的人没什么兴趣，他们听见枪声都吓得发抖，生平了解最多的是女人的衣裙脂粉、精致吃食，还有无数情情爱爱、花前月下，当然不可能混在人群里开枪杀人；所以他也就是走个流程。
当然，千飏还是很认真的，希望趁机多了解一下以顾太太为首的奢华社交圈的情况，看有没有需要在纸条里汇报给上司的信息。
“听到枪声的时候你在哪里？”芥初冬冷冷地问。
客人看了一眼一旁的顾倾华——按照客人自己的想法，这个鸢色眼睛、长得很好看的少年应该是受委托做事，所以就是靠服务别人来谋生的下人，对他们这些尊贵的先生和太太，没有理由不卑躬屈膝、尊尊敬敬，怎么能这么冷淡，还连敬称都不使用呢？这太失礼了吧。
但是，看顾倾华对这句话毫无反应，似乎完全不觉得失礼，客人也是人精，猜到可能这个美少年的身份另有隐情，所以没有闹起来。
不过，这么好看的人，被顾太太看上，也正常吧。
客人这样想到。
要是芥初冬知道被他询问过的很多客人们，脑子里都有着这样的念头，恐怕要当场气笑，然后拿出自己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威压，把这些人吓得窒息为止。
已经问了大概一半客人了，只有两个人提供了值得参考的消息。
一个是在华璎轩里当首席男妓的森先生，他本就是华璎轩一个艺伎的儿子，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从小在华璎轩这样的地方长大，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很多种乐器、舞蹈，还有以色事人的技巧，再加上遗传自母亲的一副好相貌，让他还没成年就成为了银陵城的富太太、寂寞少妇们争相“宠爱”的对象。
他一张巧嘴，油嘴滑舌，很会讨夫人们开心，所以现在日子过得很舒服，没事也参加参加这种以享乐为唯一目的的晚会，还可以像贵族一样，穿着笔挺的西服，被仆人们叫做“先生”。
森先生说他当时正和冯太太说话，脸正好朝着郭振庭先生中枪时所在的西边。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在给冯太太讲，最近蓉西街新开的那家川菜馆子很不错，菜色精致上档次，推荐她以后去……”
“你看到郭振庭了吗？”芥初冬直接打断，没有兴趣听他们的聊天内容。
“看到了，郭先生当时似乎是一个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因为他也没有看向戏台，所以我还专门留意了一下，记在心里：‘郭先生不喜欢东瀛能乐’。”
千飏保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心里悄悄感叹道，这些人为了讨别人欢心，真是费了很大功夫。人都不容易啊，尤其是，以色侍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见了……很大的声音，震得我当时脑子晕了一下，耳朵很疼，然后看见郭先生倒下去了，接着我听见冯太太在尖叫，我因为自己耳朵很疼所以想着她应该也是，就伸手去帮她捂住了耳朵。”
千飏勾了勾嘴角：“如果是她在尖叫，更应该捂住耳朵的是你。”
千飏毕竟曾经是华璎轩的头牌，初次露面就惊艳全城，为了防止客人中有人认出她，所以戴了很厚的面纱——不然森先生同为华璎轩之人，肯定见过千飏。
森先生对这句玩笑报以温和的一笑：“我没关系的。”
“所以，”芥初冬手指关节轻叩，敲了敲茶几，“你的意思是你看见郭先生倒下去了，但是没有看见子弹，而且在中枪之前，郭先生也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是的，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好的，感谢你的信息。”
“劳烦诸位。”森先生点了点头，重新回到沙发区找自己今晚伺候的对象——冯太太去了。
第二个就是林二小姐。
顾倾华之前被林太太的“做媒请求”气得够呛，但又想要那份好处，不敢公然驳了林家的面子，所以包着坏心，打算把她像个小绵羊一样送到郭振庭身边，甚至不需要想法子撮合，郭先生那样的大灰狼，想吃个羊羔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连到时候对林太太的交代都想好了：“怪我！我没有看好您家小姐，一不留神就被拐了去，郭先生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就是出于这个安排，她让侍者故意把林莎儿带到了郭振庭附近。虽然郭先生后来又走远了一点，但林二小姐基本还是全场离他最近的客人了。
富态端庄的单纯公主脸色煞白，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更像死灰色，额头上一层冷汗，濡湿了来之前精心打理的发卷，说话时嗓子十分沙哑，应该是之前尖叫太多把嗓子给喊坏了。
芥初冬并不知道这位是谁——事实上，在场的这些客人他基本都不认识，因为不是一路人；倒是千飏培训的时候看过林家家谱，记起来这位毫无威胁的林家二小姐。
“您们好，我是林莎儿，在家行二。”她的家教也是父母精心设计的，讲礼仪，懂规矩，不骄奢，不多心眼，至少不会得罪人。
“林二小姐。”芥初冬点点头，“请问……”
林莎儿说：“当时我离郭先生最近，可能看得也最清楚吧，我、我当时因为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所以很紧张，想回家，只有郭先生过来跟我说话，而且郭先生、先生是很好、很有趣的人！我们聊得很开心……”回忆起言笑晏晏的场景，有好感的男人转眼就逝去，林莎儿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顾倾华在心里冷笑，想象自己对林家家主夫人说的话：“林太太，你就庆幸吧！要不是郭振庭突然死了，你家这丫头必然是保不住喽。”
“然后呢？”芥初冬面无表情地追问下去，也没有打算安慰安慰这个初次对异性产生好感就失恋的少女。
林莎儿的腹部在微微颤抖——因为裙子装饰着复杂的蕾丝，又是紧身款，所以十分明显，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感觉自己没有父母陪伴、独立参加一次社交晚会，确实获得了相当多的成长，虽然她并不想要。
“然、然后……演出开始之后，我想离舞台近一些，就、就走远了一点，因为不好意思回头看他，所以不知道郭先生怎么样……台上的布景更换的时候，我抓住机会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看……呜呜，呜，看见……”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
千飏和顾倾华见状，都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没事，没事，就当是一场噩梦……”
林莎儿努力地想止住哭声，但这很困难，当人遭遇巨大的挫折和悲痛的时候，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有效地控制情绪，纵使有钢铁般的意志，到底逃不过本能的情绪波动。
芥初冬面无表情地等着。
对待弱者，他向来没什么怜悯：人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遭遇和故事，没有必要凭借一段故事就对一个人产生恻隐之心，何况那微不足道的怜悯对可怜之人也没有任何用处。芥初冬最向往的是强者之间刀刀见血的争锋，胜者和败者都是值得尊敬的勇士，其次喜欢的是平等的、不卑不亢的对垒，没有强大，也要有铮铮铁骨和正气。
事实上，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格外欣赏千飏的原因之一。
最初她是惊艳世间的头牌，接着她是敢于刺杀贵族老爷的刺客、壮烈自杀的烈士，后来又发现她是懂得精巧地利用环境、受过专门训练的“燕子”，自杀的把戏可以骗过在场的他——这让少帅嗅到了强者的气息。
再后来，她逃出芥宅的地牢只为挑衅他，和他一起参与了银陵城这段日子里方家、林家、楚家、白家的种种斗争，显示出惊人的默契，睿智的才气和一个优秀的女间谍应该有的一切超群素质。她平等地、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要和他来一场关于荣耀和骄傲的决斗。
他当然会，笑着迎战。
回过神来时，林莎儿已经止住了哭声。
“我转过头的一瞬间，看见郭先生的表情是十分惊愕的，他面朝着戏台，似乎看到了什么特别震惊的东西；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确定，因为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下一秒，他就倒在地上了。我看见他的头一下子碎裂开，血、血……”
芥初冬摆了摆手，对顾倾华说：“别让她说了，待会又该崩溃了。”
然后他对林二小姐说：“不管怎么样，林二小姐，感谢您的帮助。”这是他今晚对这些客人用出的第一个敬语。
千飏最后拍了拍林莎儿的肩膀，然后顾倾华就把这个可怜的少女领到小休息室，顺便通知林家来接人了。
千飏走向芥初冬说：“这客人已经问了一半多了，有用的似乎就只有林二小姐和刚才那个森先生？而且也都是咱们基本猜得出来的消息吧。”
芥初冬点了点头，难得地露出了苦笑：“没时间了，咱们直接去查‘姣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