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羽?你来了?”方大少爷在忙碌中抬起头来,看向弟弟的眼神里有惊喜和不加掩饰的开心。
方道羽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正和大少爷汇报工作的两个支行长,米译和王浔昆心领神会,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房间,只留兄弟二人在这里相对。
“你……是有什么想、想说的吗?”方道言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如那颗被弟弟常年的沉默所折磨的心。
他之所以苦心逼宫,要坐上家主的位置,真不是因为什么权力或者财力,他不是林安立那样贪婪的人,对权钱没什么向往;他只想要父亲知罪,为他曾经对自己和弟弟造成的伤害而忏悔,希望那样可以让道羽开口说话,一改神出鬼没、缄默冷淡,成为正常的、快乐的少年。
童年的畸形对人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这在方家的两个孩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却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方道羽孤僻淡漠、自我封闭,古怪得难以琢磨,方道言却形成了奉献型的人格,自己的欲望很少,只是想满足弟弟和父亲的期望,做世俗眼中的优秀少爷。
当然,方道言生平第一次对女孩产生悸动的别样心跳,就是对千飏,但是现在他和少帅结下梁子,想必短时间内见不到那个女孩了。
那个女孩。
方道言在自己的内心里想起千飏的时候,会用“那个女孩”来代称。因为很显然千飏并不是她连名带姓的本名,甚至有可能是华璎轩的老板选她当头牌的时候才为她起的。
此外,他记忆里勾勒出千飏的形象其实并不十分清楚,但是绝对明亮,绝对美艳,过于勾人过于耀眼,所以当时被迷住的他,并没有对“那个女孩”的眉眼和五官长相留下深刻的记忆。
方道言现在很少想起自己的母亲了,但是小的时候还经常想起,在漆黑潮湿的屋子里害怕得发抖的时候,在被父亲和高高在上的方太太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在内心胆怯但面对别人的质询还要挺起胸膛的时候,他都会想起母亲。
但是,对于母亲,他也只有朦朦胧胧的记忆了。
母亲曾是仙林饭店的舞女,论身段、长相,都该不俗,只是生下他一年半之后,生下道羽不过百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间。他和弟弟都有一双方朔没有的不折不扣的丹凤眼,线条优美流畅,妩媚动人,那是母亲遗传给他们的。除此之外,他不记得母亲的脸。
他现在唯一印在心里的脸,就是弟弟方道羽的。
现在方道羽就站在他面前,失踪很多天后重新回到方家,他倒是一点没变。
“道羽?你想说什么?”
方道羽摇了摇头,抿起嘴唇。
看来是不准备说话。方道言刚才一下子雀跃起来的心,又一下子沉了回去。
他看着弟弟在自己桌子上的一堆文件里翻找,最后抽出了一份,是关于如何报复芥初冬的挑衅的——上次在方家的宴会上枪决军火贩子魏生,虽然魏生确实该被芥初冬杀掉,但是在他方大少爷的场子上这样做,还是被认为是蓄意挑衅,所以他有必要采取一些手段反击。
这份文件就是下属刚给他交的报告,里面是对江北少帅芥初冬在银陵城可以调用哪些实力的评估,还有关于如何反击提出的一些猜想。
方道羽顺手从桌子上拿了只笔,在标题上画了个小叉,然后在“背景”这部分,在“枪击”二字画了个圈。
“你的意思是,不要这样做?不要报复芥初冬?”
方道羽勾了勾嘴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手指又点了点“枪击”二字。
“你觉得魏生的死有蹊跷——不是芥初冬做的?”方道言尽力猜测着弟弟的意思,“所以不要急着跟他交手?是这样吗?”
方道羽点了头。
他其实长了一张美貌不输芥初冬的脸,剑眉俊骨,挺拔瘦削,蔚然而深秀,只不过,芥初冬在熟人面前还能流露出笑意,鸢色的桃花眼里会有流动的水光,但是他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死寂,无论对谁。
然后他转身就走,不顾身后的兄长脸上是何种表情。
意思传达到了就行,虽然没有交代原因,但是他相信哥哥是会听他的话、暂缓对芥初冬的动手计划的,这个结果得到了就行。动手的是苏倚蝶,今天她要去顾倾华的别墅里唱戏,应该还会再杀一个人,他觉得,郭振庭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次,芥初冬能不能找出凶手呢?他拭目以待。
方道羽在昏暗的回廊里行走,长腿跨步很大,黑色衬衫的下摆被风带起。
芥初冬和千飏已经到了大会客室——一个和大厅一样气派的空间,地毯铺得很厚实,是柔软但有厚度的手工作品,摆着一圈皮沙发,有长有短,上面还有软垫和抱枕供客人使用。客人们大多在这里聊着天,少数则在更小的包间里。
见他们的顾太太来了,有些人站起来,赶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姓水的中年农场主:“您回来了?处理情况怎么样,累了吧?来,快喝点白兰地。”然后递上了自己的酒杯。
顾倾华见这个人是还没有追到自己的追求者,矜持地微微一笑,“谢谢水先生。”然后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喝了两口,故意在杯口留下一个淡雅的唇印,水先生今晚再拿它喝酒,就必定要看到那印子,说不定还要故意凑上去呢。
“这几位是?”水先生看向芥初冬、千飏和范启。
“这是我请来的几位很厉害的人物哦,”她掩嘴一笑,从容中有勾人的俏皮灵动,看得在沙发上坐着的几位客人都呆了一下,“是来调查刚才……的凶手的。烦请各位多配合。”
水先生大概是为了在顾太太面前表现自己的风趣幽默,所以故意笑着对芥初冬和千飏说:“哎呀,是厉害的侦察者呢!来看我,我没有问题,不怕查,当然——屈打成招可不算哦!”
千飏撇了撇嘴,芥初冬则干脆冷笑一声。
“顾太太,您的晚会和我想的一样,这么多年还是矢志不渝地收集废物。”他说。
水先生和顾太太的脸同时白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如何回嘴,芥初冬就拍了拍手:“诸位,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请一个一个到我面前来。”
千飏低声对他说:“一个一个?这可是不少的工作量。”
“做个样子而已,你我都知道可疑的有谁。”芥初冬同样小声说。
就在这是,芥宸从外面回来,在芥初冬身边站定:“回少帅,目前没有查到任何在需要的时间段内从顾家别墅出去的人,哪个方向的路都没有,除非凶手可以直接绕过山头进入姬家院落,但是姬家的防卫很严格,他们也配合地排查了一遍,没有人闯入。”
“那就是说,我们要找的那位,就在这个房间里。”
千飏突然插了一句:“宸副官,姬家查的是没有人闯入还是没有人进入?”
“他们给在下说的是,‘没有人闯入’,千飏小姐。”
千飏又看芥初冬:“有没有必要补一下这个漏洞?闯入和进入是两码事,如果凶手有正常的姬家的身份,无论是家族成员还是侍者、工作人员,都可以直接进入,应该查一下在这个时间段内有没有人进入姬家的,毕竟宸副官之前也说了,其他大路都完全没有人,就剩姬家这一个可能,如果查出来还是没有人,那就说明——”
“在出事后到现在这段时间里,顾家别墅没有任何人出去。”芥初冬接道。
“但是,凶手会是姬家的吗?”他反问。
“我不确定。”千飏的表情有些奇怪,她说,“只是凭感觉,这个事情不查会有遗憾。”
“你的感觉准吗?”芥初冬其实已经做好决定了,但是还想顺着话头逗逗千飏,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嘴角微扬,鸢色的眼眸里也有一丝微笑。
千飏“噗嗤”一笑,“靠不住。建议你还是靠强大的逻辑头脑来决定。“
“那决定了,芥宸?“
“在下在。“芥宸虽然不是军人打扮,但是冷酷桀骜的气质、狠厉坚定的眼神都彰显着他强大的能力和身份,让休息室里的这些客人有些害怕。
“劳烦再跑一趟,去姬家再确认一遍,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从正门进去的。“
“在下明白了。“
“好。“芥初冬转向客人们,”那我们开始吧。“
小休息室也得到了消息,要去大房间里一个一个盘问排查;“姣梨”所在的包间里,苏倚蝶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三味线,吊着嗓子唱完了最后一句。
他脸上的浓妆还保持着,眉眼美丽动人,但是他却有些心虚,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骗过对方。这次不是在方家,那个唯一看破自己的方家二少爷也不在这里,现在他最害怕、不安的问题在于,他是在能乐演出的布景转换间隙,借助道具的遮掩,掏出被缝在戏服袖子里的枪然后瞬间瞄准射击的,但是接下来本应把微型手枪放回袖子的暗袋里,因为扮演诗织的女戏子受到惊吓,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导致他没控制住力道,枪往下一沉,扯破了暗袋;所以他只好仓促地把枪藏在戏服的另一个袋子里,但是它位于裙摆边上,是很容易被检查的位置。不知道顾倾华找来的人会不会检查这里。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在和客人一起疏散的时候,扔进餐桌花瓶里的,被扯断的暗袋的碎边角料,会因为机缘巧合,被芥初冬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