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初冬手里拿着肖祎的拜帖,堪堪两根手指夹着质感优越的烫金真皮,棕色和烫金更衬托出手指的白皙漂亮,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漂亮却没有阴柔气,是带有力度的美感,不愧是军人握枪的手。
“想要我出人帮他反对方道言?”
姬秀被叫过来,捧着厚厚的方家资料,周身书卷气浓郁,容易让人误会是沉迷某项科目的青年学究,谁知道他拿着的全是权谋场上的利刃,本人还是个战场上算无遗策的军师呢。
“初冬,我觉得这个人需要见见,至少评估一下站哪边。”
芥初冬耸耸肩:“他应该不知道我已经和白家达成交易了,他和方家手里都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言下之意,不想掺和。
姬秀一针见血地反问:“你想要什么?”
“唔——”他把玩着那张拜帖,鸢眸半敛,漫不经心,“想要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的军师若是换个脾气刚烈些的,或许就要生气一场,但姬秀脾气很温和,甚至经常被范启嘲为文弱书生,所以此刻没有对上司这番无欲无求的言论多评论什么,只是说“初冬你在想想吧,到底见不见。”
“对了,下午我和白家派来的人见面,约在哪里?我是打算找个僻静的——”
从早上就找不见人影的范启突然推开了书房的门,动作太大,带来一阵风,掀起了芥初冬额前的一点碎发。
“少帅,姬秀,方家少爷今晚在仙林饭店请客!”
“哦,邀请你了?”
“别怼我啦少帅——!我的人知道方大少爷这会儿正起草邀请函呢,地方已经订好了,应该也有咱们一份。”
不愧是驯鸽人,这一门独特的技艺之所以可以代代被情报贩子传下去,就是因为,鸽子和鸽子背后的线人,比冷冰冰的物证要快很多,方道言的邀请函还没写好,芥初冬这边就能知道晚上在仙林饭店请客,范启有遍布全城的眼睛,所言非虚。
姬秀低头在怀抱的一堆方家资料里找了找,抽出了方道言的那摞,摆在了芥初冬的桌子上:“这总得要去了,初冬。”
范启推了推眼镜,显然也赞同这样的观点。
“那好吧。”芥初冬扬了扬眉毛,拿起了姬秀搁在桌子上的资料,像是顺口一问地说,“千飏呢?”
“来的路上看见千飏小姐在花园。”姬秀出于贵族的习惯总是先回答问题,然后才说了自己的观点:“初冬,你——”
“怎么?”
范启满脸一言难尽,姬秀则是勇敢地把话说下去:“我上次和范启讨论了一下,都觉得,你对千飏小姐的态度很特殊。”
芥初冬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低着头一页一页浏览着方道言的出生年月、教育经历、社会活动,范启和姬秀隔着茶几交换眼神。
过了没多久——大家毕竟是多年好友,不会因此产生多么大的争执,范启又一次发挥了专治冷场的技能,笑呵呵地开口道:“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少帅你哪天要是想通了、真的动心了、不去逢场作戏祸害良家小姐了,我们都为你开心。”
他保证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说出来的最烂的暖场笑话。
芥初冬答道:“啊,其实我也很难自证清白,毕竟证明自己喜欢一个人很简单,证明自己不喜欢谁却不容易,尤其是像我这种喜欢欲盖弥彰的人。”听到“自证清白”的时候范启的表情就开始浮夸了——合着你觉得“对千飏特殊”是一种污蔑?
范启只是表情上浮夸,姬秀就会直接说出来:“初冬你年纪也不小了,真没必要,对人家小姐也不是很尊重。”
芥初冬这边直接来了个机械降神式的话题转换:“那么就是先去方道言的宴会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见肖祎对吗?”
姬秀给范启一个“你看他还是会逃避”的眼神,然后一秒切换运筹帷幄、井井有条的工作状态:“我认为当前是这样最好。”
“晚上都有谁去方道言的宴会?”
谈话间,门口值班的小战士送来了请柬,没有肖祎的私人拜帖那么精致,白纸黑字,大气优雅,而且已经用上了一般象征家主身份的黑色勾白线信封。
而且,方家信使送到少帅府上的是两份,说是给少帅和秀少爷的。
姬秀的眉毛微微一蹙。很少有人叫他秀少爷,因为姬家传统的习惯是慕强,只有强者才会有尊称,而他十五岁不到就去了军校,姬家的人大多数不知道他实力几何,甚至有可能不记得他这号人存在,没想到方大少爷还会考虑到他,只是不知道是把他算在了芥初冬阵营里还是姬家里。
话说回来,既然他这个几乎要忘了自己也是少爷的少爷都有请柬,那慕少爷应该也有吧?不知道哥哥最近在干什么,还有他上次提到的越小姐和没能见到面的寻少爷……
他边这样想着,手底下利落地拆开了信封,里面是方道言的邀请信和签名,彬彬有礼,文辞邹邹,他搜集的资料里显示,方道言由于是庶出且不被老爷和夫人喜欢,所以一直没有接受正经的关于家族事务、社交礼仪的教育,能取得现在的优秀水准,纯粹靠自己孜孜不倦地学习和试错。
唉,看看自己,被家族的老师揪着耳朵硬是灌输了不少这些,却什么也不会用。
几人又大概交流了一下晚上的事,范启说要回去看看黔村的房子有没有什么事,大家就散了,芥初冬走出来找千飏。
在知根知底的朋友面前装傻充楞是没用的,他又不能摆出冷冰冰的阴森气质来压人,何况就算他真的沉下脸来,姬秀大概是不会怕的。所以,他逃避得了这一次,也逃不掉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他必须得好好解释这个问题。
怎么想呢?他自己对千飏,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他当然知道自己对千飏有些不一样。从最开始的见面礼,他违背常理和简洁的做事原则,在成功找方家报仇之后还留下看她的“拍卖”结果,到不假思索地,把明明利器伤人而且血流遍地的她带走,带到范启的医馆,再到她的间谍身份暴露,甚至尝试逃跑,却还把她留在自己家里,带她参与自己的每一个活动……再怎么感情用事的人也得承认,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也不正确的行为。
这是自己犯的错吗?是自己被她蛊惑了心智,犯下的错误吗?
方道言和林安立来他府上假装对战那天夜里,失眠的他在花园里遇到了怀着同样心思而没有入眠的她,他记得那时女孩漂亮无暇的脸在月光和阴影的衬托下,美得令人无法拒绝,心动了吗?可能吧。
芥初冬之前的情场经历不少,毕竟有张在非高峰期去个卢特比酒吧都不停地送酒的脸,而且他也参与过很多场社交,经常是在应酬和搭讪的贵族小姐中选择一个互有好感的,在一起度过短暂的一两天,然后干净利落地分开——至少他单方面分得干净利落,有姑娘开始时云淡风轻,最后却泫然欲泣、依依不舍,这让他也确实难办。
不知道千飏之前有没有恋人。“倾宴”选“燕子”要求明艳勾人,但是对这方面其实并没有特别过分的要求。
他在草地上找到了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千飏今天穿的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应该是女杀手小桃准备的一条很休闲的白裙子,半花瓣型的领口下线条很美的锁骨若隐若现,她坐在草地上,裙边刚好盖住大腿,白皙纤细的小腿像初露的嫩藕似的从裙摆里伸出来。
隔着很远千飏就看见了他,并不知道芥初冬满脑子对他们的审视,还有矛盾的思绪,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温暖却不给人亲近,像是此时落在草地上的阳光,金色耀眼却毫无温度。
芥初冬鬼使神差地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今天的太阳看着很晒,一点也不热啊。”
千飏的脑回路再怎么复杂,也不会想到这番意有所指和自己有关,“是啊,毕竟入秋了,一起风,气温就降下来了,太阳再晒也没用。”
是我不愿意放下心防、承认对你不一样吗?
你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方道言今晚要举办宴会,邀请了几乎所有银陵城的势力和家族,看样子不仅有家主,有点资格的少爷和主事人也都收到了请柬,在仙林饭店。”
千飏歪了歪头,像是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就算是要做家主之前的公开亮相了吧,参加了宴会,听他说了自己的事,从仙林饭店走出来还没有揭竿要反对他,那就会自动划进支持他的阵营。”
“对,可能真的有客人探清了方大少爷的底细,要反对他继位。处理完这些人,他就要准备正式的继任仪式了,还有祭祖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
“所以呢,你要带我去吗?”
“好问题,带你去有什么用?”芥初冬初次意识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不坦率。
千飏站起身来,缩短了两人眼睛的差距,她拍了拍裙摆沾上的草叶,嫣然一笑,纯洁似花凝仙露,明媚如云掩骄阳,那一瞬间天地为之失色。
她似乎还踮起脚尖,进一步朝芥初冬的脸凑近,呼吸可闻,似乎都有些急促。
“少帅啊,”千飏笑着说,“我可是华璎轩消失的头牌,今晚大多数人那天都见过我呢,你说要不要带我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