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林家跑出来了,当着我父亲的面,反抗了他的意思。我要开始计划,从他手里抢东西了。”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
方道言愣了愣,能当家主的脑子八面玲珑,很快想到其中关节:“是关于……小姐的?”
林安立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事,“是小柠。父亲的忍耐大概到了极限了。”
“决定好了吗?”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确定自己不是一时荷尔蒙上头,或者叛逆心理作祟?你真心想要这个地位与你相距甚远的女仆做你的妻子,以后成为你在社交场上的门面吗?你做好准备为此冲破家长的阻碍和社会传统阶级观念的压力了吗?
这些,林安立都懂。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决定从自己遇到小柠的那天开始讲。
“道言,”他们相识、结盟已久,这确实他第一次直呼方大少爷的名字,“小柠是十一岁的时候,到林家来的,那一批新来的仆从,培训和分配,正好是我经手的。我当时只是看她娇俏可爱,年纪轻轻倒是稳重大方,就把她分到自己手下。”
“然后——大概过了一年不到?她学会了烹饪、女红、房间布置,行礼、说话也朝着我喜欢的方向发展,我就让她当了贴身女仆,给她买好衣服,教她读书、弹琴,按照咱们贵族小姐的样子教导她。”
方道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好笑——本来只是像打扮玩偶似的,只当小柠是片沃土,可以由我亲手栽培出花朵,谁知,我不可抑制地,爱上了我的花和玩偶。”
“我经常忙于纷乱的思绪,难以沉睡,枕在小柠的腿上却可以获得几个小时的安然睡眠;我小心翼翼地保护她不受世俗的勾心斗角沾染,却忍不住向她倾诉自己在名利场里的成功和失败,她会静静地听着;我喜欢她做的甜品,尤其是蒸的桂花米糕——对,就是你上次去拜访我父亲,导致她没做完的那种。”
想到没能吃上的糕点,林安立怨怼地看了一眼方道言,只有说到心爱的女孩的时候,他才真的像个年轻人。
而不是自成年之日起,争权夺利无法自拔的林家二少爷、白家家主。
他的听众觉得该插几句话证明自己在听,清了清嗓子,犹豫着说道:“照这么说,小柠姑娘该也很喜欢你。”
在方道言和所有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这句话都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谁能想到有女仆会拒绝少爷的爱呢?
大概林安立和小柠是独一份了吧。
被精准踩到雷点的林安立苦笑了两声,倒也没有直接否认;这是男人的自尊心,不愿意对别人、甚至对自己承认,不被所爱的女孩倾心。
“我开始从各种细枝末节里宣泄我的感情,现在回想,真是又幼稚又明显,真不知道父亲母亲那时怎么就忍得了我这么胡作非为。我找了很多借口,只喝她为我倒的牛奶,出门旅行专门给她带很多套衣服,让她每天只穿我给她的裙子,故意放平架子要和她打闹,还有一次,啊那次是真的过分,林师立让小柠帮他倒水,我竟然故意表现出来明显的不高兴……”
想起自己幼稚的宣示主权,林安立无语凝噎地扶额叹息。
方道言虽然只比林安立小两岁,但是毫无感情经历,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弟弟身上了;若是换个情场老手来听林二少爷这番表现,可能要好好嘲笑他一番,好在方道言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没有多说什么。
“所以,令尊是明确表示反对了?”
“差不多吧。”出于和刚才差不多的理由,林安立省略了最关键的、也是他离家出走的最直接原因:小柠拒绝了他。
明明是他一手培育的花朵、一手装扮的玩偶,怎么能反抗主人的命令呢?一想到小柠淡粉色的樱唇含着笑意,对他说“少爷,其实小柠不傻。”,语气平平常常,和对他说一句什么“少爷,请喝牛奶吧。”没什么区别,格外衬得情绪失控的他自己像个疯子。
大概只有方道言这样的天然呆,才会看不出他的失态;这个认真的少爷,只有在说道他那个自闭弟弟的时候才会有点脆弱的感情,其他时候就是个纯理性的思考机器,现在正考虑着林安立和林泉的争夺,他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林安立叹了口气,摆摆手:“这件事你先别计划了,就当我没给你说过,很大的任务量,需要很多前期准备,可能一年半载都搞不定。我也要再仔细想想。”
“好。”
“对了,你最近的交接顺利吗?有没有什么不安分的?”
“唔,还好吧。”
这个开着取暖炉的房间的空气有短暂的沉默,两个相对而坐的少爷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管着方家典当铺的肖祎要造反。
最后是方道言先开口,当然,他并不知道林安立机缘巧合地在出租车上听到了此事:“我得到消息说,典当铺的总管,名叫肖祎的,还有他妹妹,联系其他下属和管家,准备造反。”
“哦?”林安立觉得出租车司机这一节无关痛痒,所以没有说出来,“那你准备怎么做?”
“没来得及处理呢,最近太忙了。”方道言的眼睛酸疼,他抬手揉了揉,“先等几天动静或许也不迟。”
“那我帮你查查吧。”
方道言瞥了对方一眼,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是否有什么别的打算:“你现在怎么查,不是从家里跑出来了吗?”
林安立不准备让他知道自己还是白家家主,就算从林家彻底脱离了还有至少一半的势力在白家,只是说:“为了一个女仆,我能跟家里置气多久?待会就回去,不然实在不像话。”
“嗯,那你能帮我查查就太感谢了——这几天实在忙的人仰马翻,我一个人快要应付不来了,可惜道羽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也不能让他帮帮忙。”
“你当家主,他没什么表示吗?还是不愿意说话?”
“他有时候也到办公室来,和我一起见前来汇报、交接工作的下属,有时候一回头就不知道去哪儿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方道言低头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林安立很郑重地说,“林二少爷,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啊,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多留心,性格好一些、家世清白的女孩子,其他条件都无所谓,最好温柔些,开朗些。”
“怎么,方大少爷您要选妃啦?当家主了是得有个家主夫人,但是条件不应该无所谓啊。”
“不是我……给道羽找的。”
林安立睁大了眼睛,方道言不知第多少次叹气,“所有方法都试过了,只剩这样了,权当最后一次尝试吧。上一次我去你家拜访,令尊还提起了这个法子,当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我相信如果有人能让他走出自闭,那一定是我。’,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动摇了。”
“唉,是我不是我都没关系,只要他肯再说句话,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林安立在心里接了一句,只要小柠愿意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为她夺来一切,也可以为她放弃一切。
真是两个,可悲的人。
肖祎要造反的消息既然已经在银陵城的出租车司机之间口口相传,范启这边肯定也拿到了更详尽的消息。
他一只手托着只鸽子,摆出一个观音托宝瓶的造型,学老城区大街上的说书人的调子,拖着不紧不慢的长音:“话说那肖祎肖先生哪,生的一表人才,有才又有财,却不愿与那门当户对小姐喜结良缘,偏偏爱上形容尚小的女招待哪,真是一桩孽缘来了,挡也挡不住哪——”
芥初冬实在受不了了,投过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果然范启败下阵来,“啊呀,少帅,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吸引大家注意力嘛,不要这么凶巴巴地看着我——你还看!好吧好吧,我这就讲。”
他低头瞥了一眼鸽子,灰色的羽毛柔顺发亮。
“肖祎这个人审美鲜明,可能因为曾经去过上河那样西化的城市,接触并深深喜欢着异国风情,喜欢女子长相西化,浓眉大眼,身材舒展有肉感。但是在银陵城这样的女子太少了。”
“所以他就自己培养了一个?”姬秀问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先有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而后相中了肖婷婷,还是看见肖婷婷之后想培养她,总之,他把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出身贫寒的苦命小女孩买回了家。然后用了很长时间,把肖婷婷完全教育成了自己的理想型。”
千飏噘了噘嘴,对这种把女孩子当物品的行为有些不满:“这不就相当于是买了个喜欢的玩偶嘛。”
她今天的长发没有梳在脑后,而是任由青丝垂在肩膀两侧,遮住白皙的侧脸,噘嘴说话间不经意的娇憨,让芥初冬微微一愣。
“千飏小姐,这个老败类把女孩子带回家的时候可能确实是这样想的,但他最后遭到了报应——他无法控制得爱上了肖婷婷,而肖婷婷又如他教的那样古灵精怪、外向放肆,几乎把他牢牢地捏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