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纪大些的女孩看见彼此，唐宗音拍了拍身边小男孩的肩膀：“小厚”，这是姗姗的弟弟的名字，“看哪，是谁来啦？”
弟弟一抬头，看见姗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陌生：这个姐姐，本就一年见不了几次，而且姗姗现在正是女大十八变的时候，每次回家探亲都有些变化，不熟悉也很正常。
妹妹小娜倒是对姐姐亲近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仰起脸，那张小脸因为刚才尽兴地打闹游戏而变得红扑扑的，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看还没完全长开的五官，已经和她的母亲、姐姐有七八分相像了：“姐姐！”
“诶，是小娜啊。”
生分的不仅有孩子，姗姗这个做姐姐的，也对这两个孩子十分淡漠，因为他们生下来没过几年，她自己就被选中去当顾倾华太太的贴身使女了。
唐宗音也看出了他们姐弟三人的生分和尴尬，于是很自然地弯腰牵起了小厚的手，带到姗姗面前，对小厚说：“叫姐姐啦，要乖哦小厚。”
她自己也温柔地对姗姗说：“姗姗姐姐。”
“唐小姐。”姗姗好歹是在大型舞会上磨练过的，现在接待客人也完全拿的出手，说些恭维话十分自然：“唐小姐，一段时间不见倒是又漂亮了！怎么做到的呀，好让人羡慕。”
“我刚刚回来探亲，有一天的时间，刚进家门，家母就跟我念叨，说唐小姐不仅给小娜小厚带了饼干，还带他们出来玩，平日里也很关爱他们，我们平民出身，承蒙唐小姐有心照顾，实在是太感谢了。”
姗姗不愧是有本事跟在顾倾华身边的人，说起客气话来礼貌文雅，脸上的微笑也真诚地恰到好处。
她和唐宗音完全就是两种类型：姗姗的一颦一笑都是刻意控制和表现出来的，包括那些看起来的真诚温柔，也都是经过拿捏的；而唐宗音的神情举止是完全自然纯净的，那些善良单纯都是出自真实的内心。
唐小姐对这些客气话不太感冒，皱了皱鼻子，茫然单纯，不知道怎么接这些恭维话，只好娇憨地点点头，抬手擦了擦汗。
姗姗接着问候道：“唐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最近如何？”
这指的就是谢二小姐和三小姐，只不过处于对姓氏和嫡庶身份的介意，在唐宗音面前省去“谢”这个姓氏——其实，介意这些的并不是唐宗音，而是这些“礼貌”的避开想象中的雷点的姗姗这些人。
“啊……”唐宗音有些苦恼地噘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她们被父亲送走了。”
“啊？”姗姗其实就是想客套地问候一下，对穷酸的两位谢小姐并没有多大兴趣。
“是的，父亲说，她们得了好运，要跟着贵人享福，然后就送走了她们，但是我觉得，二姐姐和三姐姐走的时候都很难过。”
善良的女孩想起离别的时候，两个姐姐满脸茫然，仆人扛着箱子默默走远的样子，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酸涩，垂下眼帘。
这件事发生在北海茗花号抵达银陵的第五天。
林安立本来是在第四天约方道言来见面，就是想着一起去看看这两个姑娘，能不能入得了方道言的眼，得以去伺候方道羽少爷；谁知方大少爷来了林家之后，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想起来去看看小柠，然后林安立的情绪就失控了，这件事当天就没有办成。
但是，已经答应方家的事情，而且和谢家也接洽得差不多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卖方道言一个人情，如果这两个小姑娘有本事，能让铁树开花、让二少爷说话，说不定还可以借她们控制二少爷，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一桩业务；理顺了这些之后，林安立到底是强打起精神，在第二天又约了方道言出来，到谢家来看两位小姐。
谢志秋在门厅里几乎一躬到地，对堂堂四大家族之二的两位少爷，而且是地位很高的继承人，致以令人牙酸的谄媚礼仪。他本以为，林二少爷愿意要他两个女儿作妾，已经是巨大的恩情了，他已经准备好，等林家一个通知，他就把两个女儿打包送过去；没想到，堂堂林二少爷亲自来他家要见他们，还带来了方大少爷！何等的殊荣！
以后出门，在三相河这一片，谁能有他谢家老爷风光！他可是和林家攀上了亲戚，林安立登门来要当他的女婿！
谢志秋常年灰扑扑的眼睛，亮起了火炬般热烈的光辉。
“林少爷，方少爷，您二位的到来简直让寒舍蓬荜生辉！有劳您二位拨冗前来——”
“谢先生不必客气。”方道言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只要摆出姓氏，他就可以让很多谄媚虚荣之人在他面前低声下气，所以见多了也习惯了，直接而不失礼貌地打断了谢老爷的话。
林安立是强打精神来到这里的，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听他说这些无趣的废话，懒懒地抬起眼皮，站在门边。
他今天穿的是修身西装，打底是一件浅蓝色衬衫，白色马甲显出他劲瘦有型的腰线，外套不老实地随意披在肩上，手插在兜里，随随便便地靠在门边。相比之下，老老实实地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的方道言显得格外儒雅正经。
“谢先生，请问令媛现在方便出来吗？”
“啊！我这就让她们收拾好，出来拜见两位少爷！”
当时谢枝妍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小时候的相册，母亲突然急慌慌地走进来，一把把她拉起来。
“妈妈，怎么啦？”
谢枝妍疑惑地问道——她家虽然穷而窘迫，但是派头总是做得很足，父母的日常传唤，还是要派她唯一的贴身仆人来叫的，怎么今天母亲亲自来找她了？
谢太太在出阁前也是小家庭的女儿，两个地位响当当的贵族少爷的到来让她也十分惊慌，而且她这几天从丈夫嘴里套出了话，知道了女儿即将有的“光明未来”，也未免有些受宠若惊的心思。
“枝妍，快去我的化妆室，给你们好好打扮一下，我现在去把你二姐也找过来。”
一番忙乱之后，两个女儿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谢太太翻箱倒柜，拿出自己出嫁时的最后几份嫁妆首饰，不管合适不合适，一股脑地叠在了女儿们身上，然后带到客厅，站在了两位少爷所坐的沙发面前。
方道言正好奇，林安立选择的女孩大概是什么样子——虽然他也猜得出来，林安立选的时候肯定首先考虑的是这家衰败的家庭条件和强充贵族面子的心理，而女孩的长相，估计他也没有仔细打听过。
抬头看见面前的两个女孩，他扬了扬眉毛。
谢枝妍穿的是条蓝色的裙子，尺码太大，不是很合身，是她已经出嫁的大姐谢敏的衣服，而且是她长到十四岁，第一次穿不是棉布材质的衣服，所以又兴奋又紧张，小鹿一样的眼睛流露出不会掩饰的胆怯和兴奋，虽然五官还很幼稚，但娇俏的长相已经初露端倪，眉眼间透出一点勾人的甜美。
不过，搞笑的是，她的眼皮上抹着不合时宜的蓝色眼影，似乎只考虑了和裙子颜色的映衬，忽略了这个颜色有多么不日常。
而她姐姐，谢桐嫣，至少裙子是自己的，是嫩粉色的纱裙，不过不是好纱，看起来就十分粗糙，颜色也有些土气；和妹妹七八分像的五官，更加内敛柔和，垂着秀气的眼睛不敢看客人。
两人脖子和手腕上的珠宝就更加有趣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多年的老款式，氧化的银没有什么光泽，边角处甚至有黑色的污渍。
若是平日，林安立会笑着打趣的，但是今天正好是他失恋，没什么心情开玩笑，所以只是大概扫了几眼，看起来如果打扮得好也过得去，就收回了目光，等着方道言做决定。
方道言长出了一口气，再次觉得，自己沦落到要给弟弟选姑娘，实在是对不起弟弟。
“哎，林二少爷，”他伸手碰了碰林安立，因为明面上他是陪林二少爷看小妾的，只能提建议，不能做决定，“你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嘛。”
这就是许可的意思了。
林安立知道自己这条线算是签成了，成就感和放下一个任务的放松感让他被小柠重创的内心恢复了一些，于是当下点头，表情也和缓了一些，对谢枝妍和谢桐嫣说：“二位小姐好，我叫林安立，在家行二，这位是我的朋友方大少爷。”
谢桐嫣比妹妹年长两岁，知道得也多一些，意识到林、方两个姓氏是银陵城四大家族之二，赶忙行礼：“参见林二少爷、方大少爷。”
谢枝妍最初是没有反应出来要行礼的，看到姐姐的动作，又接收到一旁的父母急切的眼神，于是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低下头，提起裙摆，做了一个没有模仿到任何精髓的屈膝礼。
看着这个小姑娘幼稚青涩的样子，方道言突然觉得有希望——道羽悟性那么高，又自幼生活在世俗冷漠的贵族社会里，对俗世的礼仪和潜在的道德规则都洞察明晰，所以才会早早地厌倦，觉得虚伪和无趣；这时候来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一套的、纯洁无暇、傻得可爱的丫头，说不定道羽还真的能从她这儿获得些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