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数到位,芥初冬拍了拍手:“带我们去看死者。”
在一旁扶着太太的姗姗,这时候终于从记忆的深处想起了他的脸——这不是之前来找顾太太最后不欢而散的那个男人吗?长得很好看,但是和自家太太在迎客室里就大吵了一架,最后他走的时候太太不是还说什么“这是你的孩子”吗?当时自己还想太太真是气糊涂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现在一想,两人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不然,现在太太的晚会出了人命,就是个烫手山芋,这位无比俊美的先生也不会来帮忙处理。
扎着蝎子辫的俏丽女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
几人鱼贯进入大厅,没有了客人显得空荡荡的,桌子上摆着的糕点酒水、没来得及拿走的手套、绢花和帽子,戏台上饰演诗织的演员的道具——一把小伞,都在原地扔着,似乎是所有人原本正做着自己的事情,结果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十分诡异。
精美的大理石地砖上,有一个女式化妆的小镜子,应该是哪个小姐或太太走得太匆忙,掉在地上的,顾倾华抬脚绕过,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就是这里。”她停在郭振庭尸体旁边两步。
几人凑上去看了看,枪法很准,正中眉心,和方道言宴会上死的那个魏生差不多,一个子弹就足以当场致命。
千飏最先后退两步,观察起死者周围的布置来。环绕一圈,戏台位于大厅的东北角,是临时搭起来的,所以结构是木架子而不是土石,旁边有一家保养得很好的三角钢琴;郭振庭当时站在大厅西侧,离戏台比较远,看戏时一般人都会聚到戏台附近,所以郭先生当时应该是远离人群的;从东北到西翼的墙面都是落地玻璃,挂着奶黄色的窗帘。
她缓缓开口:“顾太太,请问这架钢琴您平时会弹吗?”
“我会弹钢琴——事实上,弹得也还不错。”顾倾华骄傲地扬起头,为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而不解。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这架钢琴摆在戏台旁边多少有些碍事,而且钢琴的昂贵来自于精确,据我所知,像您这架三角钢琴,别的拥有者在不弹的时候都要蒙上防尘布,防止灰尘落入琴键和琴箱,使音节不准。”
“我知道,但是,千飏小姐你要知道,今天是一场舞会,我办的舞会行的是英伦习俗,是会有未出阁的小姐们弹钢琴,大家一起唱歌的,总不能到时候再劳师动众地扯布吧?提前准备好,也不值得怀疑吧?”
千飏没再说话。
芥初冬也打量着大厅的布置,仔细地研究摆设的植物,是一大捧一大捧的鲜花,釉质精美的花瓶,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地陈设着,美且有趣,只是他用理智和思考的大脑去对待,鸢色的眼睛是不会对五彩斑斓的花动容的。
他俯下身去看花,想在里面找有没有弹壳或者凶手掩埋证据的物件,千飏看见了,问道:“你觉得凶手会随手把证据丢在这里面?”
“是的,总要找一下。方大少爷那次,凶手是直接逃走了,但是这个空间……”
千飏接到:“是的。这个空间是封闭的,只有入口处的大门可以进出,而且半边墙面都是玻璃,很通透,就算他有办法出去,也很容易被看见。”
“所以,他应该还藏在这里?”
“不一定。”千飏思考时喜欢把手挡在下巴旁边,本就是一张巴掌小脸,现在露在外面的只有生动的、小鹿般的眼睛,灵动机敏:“他当时疏散的时候可能混在人群里,但是从枪击发生、人群扰动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有相当多的时间和机会逃出去。”
“芥宸!”芥初冬回头喊道。
“在下在。”
“封锁出口,确保没有人可以出去,然后想办法排查最近有没有从顾家别墅往外走的人,那些都是最可疑的。”
“是,在下这就去办。”
范启在这里不能暴露驯鸽人身份——整个银陵城的情报组织都对驯鸽人又敬又恨,敬是因为他神出鬼没、手眼通天,在全城的探子查了三四年的情况下依然没有被抓到身份,而且眼线遍布全城,以一人之力,搜集信息的能力盖过别的组织全部人马,强大到几乎被质疑真实性;同样,他遭人恨,也是因为无可反抗的强大,搅黄了很多次见不得人的交易,买卖情报信息,得罪的人不少,忌惮他的人也很多。
所以,他现在不能召唤鸽子去查信息,只能装模做样地观察现场,背着手,踱着小方步,就差没哼小调了。
还是姗姗,在太太身边混了这么久,很有眼色,给几位都倒了茶,还一眼看出范启最闲,给他搬了个凳子。
范启坐下,又喝上茶,感觉心神舒畅,对姗姗说:“谢谢姑娘。”
“哎,不用谢,我们还要感谢先生能来呢!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太和我都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办,多亏有您们!”小嘴很甜。
“啊,没事的,你们就是倒了个小霉运,日后会有好事来补偿的。”范启又喝了一口,突然计上心来,想套套这个小姑娘的话,“你们太太今天的晚会可真是盛大,我都没见过这么精美豪华的布置!是每年都会办吗?”
“先生,我们大概两周办一次,确实消耗很大,但是太太很喜欢,所以一直这样办下去。”
“啊?两周办一次!”范启平时就是切换表情的大师,现在演出震惊的样子毫无压力,眉毛一抬,眼睛睁大,假装被第一贵妇骄奢的生活所震撼,“那花销可不少啊!”
范启故作遗憾地叹息:“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住的就是余先生出资建的房子。那几年地产行业本来一片衰落,全靠余先生英明的决策,才挽救了市场,所以余先生留下的钱财这么多,也是很应该的。”
果不其然,姗姗上钩了。
“哪里呀!余先生去世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且不说二十年前的一块钱能买现在多少钱的东西,就说太太一个孤零零的少妇,那时才二十岁,现在也还年轻呢,二十年吃穿用度,那点钱早都不剩什么了!”
范启一挑眉,没想到今天还有这么个额外收入,于是趁热打铁道:“哎呀,姑娘不说,我都快不记得了,那时候的钱到现在就不值钱了!那么,冒昧问一句,顾太太现在的……”
姗姗环顾四周,见顾倾华和芥初冬、千飏都站在很远的地方,俯下身来小声对他说:“先生您可别往外瞎说,女人家的名字经不起搬嘴哟!”
范启举起手,来了一招欲擒故纵,脸上写满了无辜:“小姐,姑娘,我就是一平头老百姓,给少帅开车的,问这些纯粹是好奇,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啊!”
他的长相虽然不出众,但很耐看,能引起人的好感,夸张的动作更是把姗姗逗得抿着嘴笑,“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告诉先生就是。太太一直不乏追求者,这些追求者会给太太提供各种金钱和礼物,足够太太的开销了。”
“原来如此。”范启觉得套话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再问必然会引起这个小姑娘的怀疑,所以见好就收,端着茶没再说什么。
大厅那边,千飏和芥初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推理着,顾倾华见两人的思维如此默契,也不得不承认千飏虽然跟她一样漂亮,但确实不是男人身边的花瓶,心里有些不爽,一时也看不透她和芥初冬的关系。
芥初冬正说着“出席晚会的女宾可以携带捧花,多大都可以,或许枪可以这样藏。尤其是花朵比较大的品种,香水百合或者玫瑰之类的。”
顾倾华见缝插针,悠悠地说:“说道玫瑰,你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给我说什么,‘我不适合种英国玫瑰’吗?现在外面花床里都是英国玫瑰,你可以去看看,我种得好不好。”
“我说不适合你不是说你种不好,”芥初冬有些头疼地摁了摁自己的额角,“再说了,谁不知道那些都是你们家花匠的手艺?”
顾倾华脸一红,“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没有一点好。”
千飏觉得这话听着刺耳,不由得抬头瞟了一眼芥初冬,想看他的反应;巧的是,芥初冬也觉得这些话容易让人误会他和顾倾华的关系,所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千飏,想看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们的目光正好错开,所以什么也没有看见。
倒是冷眼旁观的顾倾华看明白了一切。她二十年来情人无数,情场上什么套路、招式、状态没有见过?一眼就明白,这两人就是相互爱慕但是没有挑破的关系,还处在暗生情愫、相互揣测的阶段,而且以她对芥初冬的了解,很有可能,他们甚至都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呢。
红唇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这就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