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也是!”方朔拧着眉发号施令。
“道言,你查清楚那个谁,那个……芥初冬的情况了吗?”
“父亲,时间有限,我只查到了他今年二十三岁,是十五岁那年进入银陵军校的,三年后毕业,在江北军系当了士官,不久升任中尉,之后因为战功卓著持续升职,两年以前正式成为江北军系总指挥官,据说迄今为止从未有过败绩。”
方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查的那是个屁!我现在上街随便抓一个大头兵,都能问出来这些!亏你还是方家的少爷!净干些给方家抹黑的事情!你就是个饭桶、懦夫、无能的杂种!给老子滚!看见你就来气!咳咳……”
方太太赶忙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方朔,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
“老爷,别动了肝火,道言那么不容易,别对孩子太苛责,伤了和气……”
她又抬头对方道言说:
“道言,父亲对你严厉,是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呀,忠言逆耳利于行,父亲年纪也不小了,你可不要和他置气……”
方道言站在原地没动,从头至尾,眉毛都没抬一下。
自从他记事以来,家里每天都在上演这种戏码,还会加上方道文哭着说他们兄弟俩欺负他的桥段。
二十多年都过来了,他和弟弟早就把站着挨骂看戏的本事练到了极致。
看方朔不咳了,他接着说:
“芥初冬的军师和情报来源名叫姬秀,目前只知道他是姬家的旁支同辈。”
方太太拍着方朔的背,插了一句:“姬家的孩子不难查吧……”
故作小声,却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这可是这些贵族女子多年修炼出来的本事。
方朔瞥了一眼方道言。
方道言耸耸肩,“虽说姬家的家族关系比较干净,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很好查。这个姬秀至少十五岁就跟随芥初冬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他又是旁支的孩子,一时半会被人想不起来也正常——我的人还在查。”
无视了父亲轻蔑的眼光,他接着说:
“芥初冬亲信的副官有两个,一个叫芥宸,现在带回了银陵城,应该就是那天在场的随从;另一个和姬秀留在江北军区总部,名叫芥骐。都没有查到家庭背景。鉴于副官选择随元帅姓的情况现在也有不少,目前还并不能判断他们的关系。这就是芥初冬关系最亲近的人了。”
“嗯?女人呢?”
“没有查到芥初冬跟什么女性保持有长期的亲密关系。露水情缘居多。”
方朔猥琐又阴险地笑了笑“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喜好吧?”快速地瞟了一眼一旁的方道羽。
方道羽全然无视了这一眼。事实上,自从站在大厅里,他就一直保持着雕像般的冷漠,一言不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方道言见弟弟没说什么,接着说自己的调查结果:“芥初冬的住处位于中心区,离浦口比较远,随从战斗力很强,包括上次咱们遇见的那些不知底细的黑衣人,所以我认为直接攻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制定的计划是,联合林家。”
“林家的谁?”
“林家二少爷,林安立。”
林、方两家的宅子是挨着的。被提到的林安立此时正在自家花园里散心。
林家的花园是浦口别墅区历史最悠久的,也是最漂亮的——所有人都会承认这一点,现在,林家花园已经是其他城市的富豪贵族来银陵不可不看的一道风景,某种意义上甚至成为了一个正式跻身上流社会的象征。
林氏花园,花繁草茂,落英翠竹,匾额上对联所写“清波戏鱼鱼吻荷,芙蓉出水水连天”,正是实景。
最初布置这里的人是林家的先祖,从林安立往上至少可以追溯四代人——那时的人们更爱古典美和自然美,追求山的突兀嶙峋,石的玲珑雅意,以人力去追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所以花园里,绿中有一丝春来江水的蓝,红中带一点美人酒后的醉,白墙是这一切的幕布,见证这个家族乃至这个城市百余年来的风云变换。
可惜,林安立是个务实主义者,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风雅东西一概不上心,只喜欢眼前和未来的实实在在的享受。
现在园中花圃里开的花是牡丹,他正摘下来一朵白色的,别在小柠鬓间:年纪尚小的女仆今天特意换了套新衣服,是少爷去欧洲旅行时买给她的下午茶礼服:长袖正腰,花瓣裙摆,大面积使用昂贵的织金提花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闪。
林家人都知道二少爷特别喜欢这个女仆。以至于,很多想要讨好或者陷害林安立的人都以为他喜欢这样的,精心挑选年龄不满十五岁、外形和小柠相像的女孩送给他。
林安立面对过很多讨好或者别有用心的陷害,一场场明争暗斗,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作为礼物的女孩子都和送礼物的人一样消失了,女孩们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唯有小柠,一直留在他身边。
“二少爷,您有心事吗?”
林安立看着小柠的巴掌脸,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当然有心事。
他以出卖自己的弟弟林师立为代价,换来了方道言的支持——目前他还不知道这笔交易是否划得来。
处心积虑策划的一场华璎轩头牌见面礼,为了让芥初冬和方家正面相遇,他的布置可谓煞费苦心,谁知那个头牌姑娘并不是一般人,一簪子把楚家老爷比划进了医院急诊,直接打乱了他和方道言的计划。
千飏被芥初冬带走了——两个不确定因素聚在了一起。
现在方道言应该在给自家老爷灌迷魂汤,让他相信方家的力量拿出来和他林安立的力量联手,可以直接掀翻芥初冬,给他的宝贝儿子报仇。
而芥初冬的实力应该可以重创方家,准确来说,重创方朔的力量。
还有那个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的楚坤。楚风云已经派人试探他对芥初冬的态度了——虽然被他打太极糊弄了过去。
至于明天中午仙林饭店,和芥初冬的会面……不妨,他的底牌本就不止一张,若能试探出芥初冬的更多信息,还是很划算的。
又到了夜晚。
千飏坐在芥初冬家空荡荡的地牢里百感交集。
昨天这个时候自己站在舞台上供人观赏,今天却身处地牢,头上还缠着绷带。很难说这两种境遇哪个更好一些。
虽然现在情况未知,但好歹自己成功进入了芥初冬家。“栖凰”计划成功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现在应该在和弟兄们喝酒庆祝吧。
至于芥初冬……千飏托着下巴思考着,在她拿到的资料里列举了一长串此人的卓越战功,其中不乏出神入化的胜利,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年龄;谁能想到权倾江北的总指挥官如此年轻,而且长了一张如此勾人心魄的脸呢?
才见过两面,芥初冬的那双眼睛却已经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完美无缺的桃花眼,综合杏眼之纯,凤眼之魅,内眼角深邃,眼尾弧度略弯,罕见的鸢色瞳孔自带亮闪闪的泪膜,严肃时目光如炬,笑起来顾盼流光。无情尚带三分意,有意更含七分情。
真是天赐至宝。
还有声音。“谁给你们的胆子,连我都敢拦!”时的张狂,“在估计我知道了多少吗?”时的轻佻,被她故意挑衅后“如你所愿”的冷酷。
这样瞎想着,她听见门口的看守兵铿锵有声地行军礼:“少帅。”
“嗯。”刚才还在回忆的声线出现在耳边,仿佛不为人知的心事被撞破了一样,千飏一阵心虚,脸上却还不动声色,淡然地看着走来的人。
“哦,还在这里啊。我还以为千飏小姐早都轻而易举地出去了呢。”芥初冬在她面前站定,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千飏挑了挑眉,决定怼回去。“能出去不代表我想出去。我觉得少帅家还挺舒服,想再叨扰几天。”
“嘴硬可不是一个好选择。”芥初冬故意在声音里加上威压,“尤其是,作为阶下囚。”
久经沙场养成的杀气释放在空气中,芥初冬低头俯视她,冷漠,狠戾,深不见底。
这才是你作为总指挥官的样子啊。
令人意外的是,千飏仰着头直视芥初冬的眼睛,那双能惊艳所有人的漆黑眸子里完全没有恐惧。芥初冬甚至能在那清亮的镜子里看见自己。
红唇轻启,带着柔美的笑意:“少帅知道我没有嘴硬。”
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破碎了。
如果说上次有人故意挑衅芥初冬还可以追溯到几年以前,那上次芥初冬在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他快速地回忆了一下,不,没有过。
他没有和人这样长久地近距离对视过,大多数人看到他完全释放杀气的眼睛都会恐惧地发抖,匍匐在他脚下,服从这位死神的化身。就算是关系最亲近的姬秀和范启,他们也不曾这样对视。
千飏的眼睛很漂亮,漆黑却不失灵动,神采飞扬又静水流深,在那双眼睛里,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阴沉的脸。
回过神来时,那双眼睛已盈满笑意:“少帅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久啦,从我脸上发现了什么情报吗?”
芥初冬直起身,强压住心头涌起的奇异感觉。
凭他多年训练的意志力,才在张嘴的第一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换药。”
芥宸默默地从地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地递上了范启配好的药。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绷紧脸上肌肉,内心在疯狂呐喊。
竟然真的有人能直面少帅的威压!还能和少帅对视那么久!
芥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雪崩般坍塌,碎成小块迎面砸来。
神啊!我一定是在梦里。
芥初冬自己心也很乱,没有看穿自己的副官那精彩的内心戏,接过药后扔给了千飏,转身就走:“明天早上我再下来,你最好已经想办法出去了。”
话还是冷冷的,脚步却是比来时快了不少。
千飏脸上的笑容扩大了。边给自己换药边愉快地想着刚才的一切。
她并不知道芥初冬内心想的那些,但是她无比确信,芥初冬在她的话下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她在那张冷冷的俊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移开眼神地速度飞快,简直像是躲闪。
那个男人一定很少吃瘪吧。
所以,千飏决定把他慌乱的样子好好回忆几遍,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作为只属于自己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