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砚想明白后，随即目光转移到大方身上：“你们兄弟俩，不会也想跟我下南沙城罢？”
大方点头又摇头，他瘦长的身体倒像是挨着饿的人。
“熊娘子，你们不仅会自己离开，也会带何大匠和生仔走罢。这山上总要留人看守？你们能雇我给你们看守吗？”目光炯炯地看向熊砚。
他两颊肌肉收紧，像是在为自己鼓劲说下去。
“四方也想跟你们去南沙城。他的粮食，我们家会准备。等他到了南沙城，也能干活，到时你们再给他点吃的，让他活下去就成。”
“雇你？怎么雇？你也要粮食？”熊砚视线在两兄弟间打转。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何暮青跟他们方家，算是有个不小的梁子。方家夫妇在村里出了名的会盘算，所以他们家靠着平日的积攒，只要不是大旱几年，勒紧裤腰带肯定能活下去。
“不要粮食。”大方脸色发窘，摆手道，“我想等灾情过去了，何大匠也会回这里罢。我想跟他学点手艺。”
他扯着自己的弟弟四方，“我弟是我爹娘的主意，说他机灵能干，说不定去了南沙城能闯出个名头，总好过窝在觅风村一辈子耕田种地。”
“你的事，我不能决定。”熊砚干脆地告诉了大方，“何大匠愿不愿意收你，我拿不了主意，他也不可能听我的。”
她直视四方，“你自己想去的吗？”
四方用力点点头，“想去！”
带上一个自备干粮的半大小子，对熊砚来说不算问题。
“你想去，没问题。我可以带上你，但你要让生仔愿意跟你一路去。”
熊砚知道四方和生仔之间的不对付。生仔对自己爹娘的缺席，是难解的心结，而四方的数次谩骂更加深了他的自卑。解铃还需系铃人，四方想要前途，就必须诚实面对自己的问题，求得生仔的原谅。
听见熊砚的话，四方的脸变得青青红红。熊砚随他，他要是不愿意，那这样的人，她也不会带他上路。
钱大郎见熊砚将刘大晾在一旁，他心下不忍，刘大的娘可真是个没得说的好妇人。嘴唇刚刚嗡动，抬眼瞥见上官诘冷峻的目光，心下收紧，闭上了嘴。
“刘大，你那晚跟着他们上山，要是他们真冲上了山，抢红了眼，而我们又奋死反抗，他们会杀了我们，你晓得这后果吗？”
熊砚语气冷冽，“你会跟着他们一起杀人吗？我们也算相熟，哪次有活，我都会先算你一个，雇钱上也从没叫你吃亏。这些，都因为我看在你孝顺的份上。”
刘大垂下头颅，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耸肩塌背，像是地上有道缝他就钻进去了。
喃喃低语，“我……我没那个脸，熊娘子，我这就下山去。”
说罢，刘大拖着身子转向大门。
他不是装模作样，也不暗想谁会喊住他。
熊砚垂手站立，不曾阻拦半个字。钱大郎看得心焦，望一眼刘大，又偷觑上官诘脸色，最后匆匆扫一眼熊砚，他没那个胆子说，假好心。要是没有上官诘，说不准他们都成烂肉了。
刘大一脚跨出大门，一脚拔起朝山道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怎么就要走了？这时倒有羞耻之心了？”熊砚语带嘲讽，神情难辨。
刘大听了这话，抬手拿袖摸脸，“我若说那时肉案上的秤，油沽了心，不知熊娘子信不信。我那时，根本没想你们会如何，只觉那粮食能……”能救我娘的命。
这样的话说起来更显得是个渣滓混账。
他说不出口。或许，他该剜下自己的肉，求他娘吃下去，娘生他养他，他就该拿自己血肉去还，而不是想着抢谁的粮食，害了别人的命，成全自己的孝。
恍恍惚惚，他想娘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不如他也结果了自己，在黄泉路上和娘做个伴……
“刘大，你现在还有力气吗？”
熊砚发话打断了刘大的胡思乱想。
他点头，“熊娘子要我干什么？”
“魏诘，你跟刘大一块下山。”熊砚侧首向上官诘说道，手掌拍打身上的衣裳，“刘大，你收拾一下随身的东西，将你娘背上山来。你跟你娘留在山上，待我们离开后，你们母子替我们看守园舍。”
刘大两眼茫然，面上神情怔怔，随即抖起干唇，“熊……熊……熊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待熊砚解释，他猛抬手擦脸，跪地又快又狠磕下三个响头，干燥的泥土扬起细密的灰尘。
他动作太快，谁也来不及阻止。
随后他站起身，弯腰弓背朝上官诘深深鞠躬：“多谢魏公子不杀之恩。”
上官诘不意外熊砚的决定，可以说从刘大说出他那半麻袋干粮下落时，他便明白熊砚不会放任刘大的娘活活饿死。
等两人走出园舍，立在原地的方家兄弟，小的方四扭捏着面朝地，大的方大哭丧着脸。刘大被熊娘子留在山上看守园舍，那还有他什么事。
大毛倒是庆幸刘大的娘能逃过饥荒，对熊砚没有回复他的请求一事，虽有些忐忑不安，但此路不通，凭他自个的好手好脚还怕寻不到个出路么，大不了去投奔远亲。
熊砚沉思片刻，开口：“大毛，去南沙这一路不会太平，我听人说你曾跟过路的游僧，学过些拳脚功夫，你这时方便给我比划一下？”
大毛猛地脚下向后蹬，身子瞬间下沉，旋即扭腰，挥出一掌，顺带双脚起跳往前扑去，力由掌根发起，啪啪两声击打在地，激起尘土一片。
等尘烟散去，地面陷进两张掌印。
熊砚看不出大毛的功夫有多好，但吓住普通人应该是没问题的了。“你能跟我们去南沙城，一路你得保护何大匠祖孙。你的雇钱是一路的吃食……”
“好。”大毛咧嘴傻笑，打断了熊砚的话。
既然雇了大毛，熊砚立即让大毛进厨房帮忙。
“熊娘子，何有生现在在哪，我要去找他。”四方倏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火焰般灼热的光芒，咬紧牙关，下定了某种决心。
熊砚抬手指向何有生的房间，“他在那。四方，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她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中，发现四方的本性并不坏，唯独求胜心切，输不起，一旦输了便要想法子从对手那里讨回点面子。
“想好了。”他不等熊砚继续追问，摆动双手，朝何有生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