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对不住了。虽然这的确是何大匠亲手做的瓷像,且做工与泥料远胜他从前的,只是我们目前有些周转的困难,恐难以您满意的价钱买下,不若他日再叙商机?”
“我姓熊,请问两位姓名?”
年长的男人沉吟片刻,看一眼垂下眼皮,玩弄茶杯的男人,“我是苏海,他是李威廉。”
“你们愿意出多少钱买下瓷像?”
“这……”
“我想你们的顾虑并不是因钱财不足,而是另有其他的缘故。”熊砚慢声道。
苏海面色发怔。
“或是跟上官泳的航线有关?”
李威廉猛地抬起头,“你听得懂吕宋话?!”
起初,熊砚根本没意识到苏海和李威廉讲的话,她可以听懂。
两人的话像一桶粘稠板结的浆糊,强行灌入熊砚的耳中,她完全听不懂,全是单独怪异的音节,叽里呱啦。
直到他们的话中,多次重复了一个名字。刚开始,她不大确定是谁,但第五次或第六次被提起时,她确定他们在说上官泳。当在两人的对话中,找到了一个明确意义的锚点。
她发现吕宋话,她曾学过。
这个世界的吕宋话,像是古希腊语与拉丁语的混合产物。
而熊砚曾系统学习过这两种语言。
于是,她便静听两人的对话,再通过模糊的记忆,像是做听力试题那般,连蒙带猜。
听见李威廉的惊讶,她回以莫测的微笑。
李威廉有些发急,他们刚刚可说了很多阴私,万不能叫这个女人知晓的。
他顿时翻脸,凶相毕露,手往腿部摸去。他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削铁如泥,杀个女子更是易如反掌,轻轻一划,叫她下地狱。
“上官泳死了,你们没法通过他的航线离开,我却认得另一个更厉害的人,李咏贵的名字,你们都应该听过罢。”
熊砚察觉了李威廉的杀意,立即意识到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恐怕会再也走不出这间厢房。慌乱之中,她想起了离开嘉兰城前,与黄娘子的那场谈话。
“谢当家的商队,周氏可不敢吞下,谢当家后面还有人……据说是横行外海的海上王——李咏贵。”
这句话像闪电般擦过熊砚的脑海,对了,李咏贵!
苏海按下李威廉的手,微微而笑,“熊娘子,怎会识得海上王李咏贵。若你跟他相熟,又何必来寻我们呢。”
好毒辣的问法。
熊砚要是不能将谎说圆了,他们要把她怎样呢。会杀人灭口吗?她不敢深想下去。南沙港的关闭,可不就是因吕宋商人的暴乱,劫掠贡船,当街屠杀百姓。
她不能让两人看出她的慌张。她稳下心神,藏于袖中的双手,左手拇指食指用力捏掐左手的虎口。直到左手疼得忍不住颤抖。
伸出右手,端起茶杯,抿下一口,“你们这茶叶,忒不好了。”
放下茶杯,“我怎会识得李咏贵?我可不认识他,他是海上王,我在他面前连根草都不算。”
目光扫向两人,苏海依旧脸带笑意,李威廉双颊咬紧,似是压抑不住怒火,这让他英俊的脸,显得有几分阴郁狰狞。
“但我识得谢白锦。谢家商队,你们该听过知道罢。”
“谢白锦。你和她熟识?”
苏海说完,偏头看向李威廉。
两人的眼中有太多情绪,熊砚无法在短时间内读懂,但她明白他们知道谢白锦。
“谢白锦和你什么关系?”李威廉追问道。
她赌对了。熊砚感到体内沸腾游走的血液,渐渐安静下来,心旋即平稳跳动,“我曾救过她两次,救命之恩。”
为了彻底打消两人的杀意,她追加补充道,“我这段日子都暂住在她宅中,要是两位哪日得空,我与谢当家可设宴款待二位。”
苏海与李威廉两人再次相视,苏海摇头,李威廉闭嘴不言。苏海转而脸带僵笑,“熊娘子,你已知晓我们的来历,就莫要取笑了。我们怎能登门拜访。”
“南沙港要重开了,总有那日,我们能在席间痛饮美酒。”
“但愿罢。”李威廉忽然说道,“即使有那一日,以我的面貌行走于南沙城街面,怕也会招来轻视与鄙弃。”
坐在楼下的素琴,听得几声高喊后,眼见天花板上掉下一阵粉尘。立即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向钱大郎使眼色示意。
钱大郎哪儿不着急呢,他原先还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穿着草鞋的两只大脚不住摩擦地面。等到楼上再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他立即站起身,朝少年大喝。
“小哥,你都听见了罢。这声听起来不对劲,商讨什么,都不能摔了东西,砚姐是个女子,独身碰见个男的,吃亏的肯定是她。她是寡妇,名声不能有损。你就让我上去罢,我看一眼,没事自会下来,悄悄的,不叫你家主人发现。”
抬脚便往楼梯那处走。
少年立起身,一手抓着钱大郎的袖口,“大哥,你这身量,一踩上我们的楼梯,它便要哭天喊地的叫了。你怎能悄悄的不叫人发现?”
看到钱大郎面色不快,他随即添上笑脸,好声说道,“我家主人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只图财,不图人。再说,这南沙城是你们大荔人的地盘,我们哪敢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使本本分分的,有人通报官府一声,我们都得下大狱。”
“钱大哥不行,我上去罢。我身量小又轻,保准不让你家主人发现。我家小姐有哮病,你们的房舍有年头了,或会诱发小姐的哮病。那重物倒地声,说不定是我家小姐晕倒了。”素琴边说,边两眼发红。
少年对钱大郎能拉拉扯扯,对素琴一个女子,那可就没办法了。
他顿觉坚持不住,要失守时,楼梯上头传来咿呀声响。
两道人影倒映在昏暗的楼梯面上。
熊砚探头望见素琴发红的眼,再看到钱大郎被人扯住了袖口,再转向扯住他袖口的少年。
她眉头拢起,正要开口。
身后的人贴着墙壁,脚步轻点,转瞬立在了钱大郎三人面前。
苏海是武人。熊砚脑中想法一转,后背渗出冷汗,幸好在楼上的危机时刻,她没拿出怀中藏着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