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盯着他浅色的双眸，熊砚心头的恐惧彻底消退。
眼前的混血少年，不过是个还未成熟的孩子，却强撑着要当一名能承担责任的大人。
“李朝奉，我想那人也不一定要冲着我来罢。”熊砚再次长叹，“你悄悄回了南沙城一事，苏海可知道？”
李威廉面色发僵，下颌收紧，“我是他主子，他不过是个……”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忘不了幼年时，苏海将他护在身后的记忆。
“苏海待你很好。李朝奉，别把他弄丢了。”
轻轻的一句话，重重砸裂了李威廉脸上的面具。
他立在原地思索了许久。
素琴哭到哭不出声了，只剩下抽噎。
破庙外的天色渐暗，昏黄的月亮挂上了房檐。
“熊老板。”
熊砚支起的上身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贴回到墙面，被捆住的四肢都有了酥麻的疼意。
听到李威廉再次说话，她赶紧应了一声。
室内无光，李威廉整个人像是藏在阴影中的鬼魂。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就此放了你。你能当这事，没有发生吗？”
听到这一提议，熊砚不禁心头雀跃，说话声调却显得平稳，“李朝奉，这事本来就没有发生。”
李威廉一怔，唇角扬起笑意。
他快步走向前，下蹲到熊砚面前，两眼亮晶晶，“真的？”一副孩童的天真模样。
“真的。”
熊砚重重点头。
素琴在一旁望着李威廉，又望向熊砚。
李威廉几个粗重喘气声后，大声道：“我信你！赌了。”
说完，俯身拿刀利索地割断熊砚身上的捆绳，接着又割断了素琴的。
四肢骤然得到自由，熊砚立即想站起身，但一起身，后腰的疼痛不由让她闷哼一声。
听到闷哼，素琴立即推开搀扶她起身的李威廉，靠近熊砚，焦急问道：“砚姐，你怎么了？”
“可能是后腰的小伤口有点疼。”李威廉呐呐道。
素琴心里紧张，半蹲着两手小心地搀着熊砚起身，她不敢大声发怒，便小声回刺道：“小伤口，哼，说的像是被纸划伤似的。你自己戳自己试试。”
虽未指名道姓，李威廉仍被这话呛得面色尴尬。
熊砚借助素琴得手臂，终于站直了身体，“李朝奉……”
“叫我威廉吧。熊老板。”
一顿，熊砚随即改口，“威廉，他要是真有杀心，我们俩死的不能再死了。他只是一时想岔了，别再提及这事了。”
素琴鼓着脸，心下不忿，但却是应下了。
听到熊砚维护自己的话，李威廉立即将今日“绑架”的前因说得一清二楚，说到后头，他抬手挠头多不好意思。
“回去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熊砚听后，也不追问，像是对这事当真放下了。
这时，破庙涌进来无数的火把，照得四周如白日光亮。
火光下，手执火把的人身着锁子甲，长枪火铳泛起冷冷铁光。
挂在李威廉脸上的浅笑，瞬间消失，他的脸变得没有丝毫表情。熊砚挺直了背脊，松开素琴的手，两手垂在身侧，下颚上扬。素琴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熊老板，要是来的是他们，那我冲出去，你们从窗户逃出去。”火光映入李威廉浅色的眼眸。
熊砚摇头，“若是他们，整座建筑都已经被围了。我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说不定还有得谈。”
突然，素琴朝李威廉低声叫道，“你从我身上搜走的东西，放哪里去了。我有信号弹。”
李威廉慌张从怀里掏出。
门外看似头头的官兵，朝他们喊话了。
“里面的吕宋贼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快将你捆绑的我大荔的商人，交出来。”
官兵后头走来一人，熊砚看到火光下的青缎五彩飞鱼蟒衣，不由松了口气。
扭头朝正准备走去另一道窗口，向夜空发射信号弹的素琴说道：“来的是何公公。没事了。”
推开门，走出去。
熊砚朝台阶上的何炎清，道了个万福。
何炎清看到熊砚的模样——衣裙脏污，头钗歪斜，面颊沾灰，但人行动自如，便知道她没事了。
一道高叫划破庙内的平静，“夫人！里面危险呐！”
林英祐快步奔了进来，面带焦急，一脸愁色。
等她被何炎清拦下，看到对面独身立着的熊砚，“润卿！”
“我没事。”熊砚心头泛起涟漪，眼泛泪光。
当李威廉要被何炎清的带走时，熊砚朝何炎清福了一福，几句话将事情变作了好友间的相聚。
“熊娘子，你可想好了。留下他，指不定哪一日他又受人挑唆，反咬你一口。”何炎清扬起眉毛，看向熊砚身后的李威廉，“串秧体内有疯血，说话做事全不值得人信任。”
李威廉听多了这类的话，脸色平静，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何公公，您的话虽是好意，但却失了公道。”
李威廉眼眸透出诧异，紧盯熊砚的背影。
“无论是哪一国的人，除了相貌形体的略微差异，哪有优劣之分呢，人就是人。他们需要我们的瓷器、丝绸等物，我们也需要他们的胡椒、葡萄酒等物。”
默了默，“两国人结合后生下的孩子，只是外貌具备了父母外貌的特征而已，疯血的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圣上曾最赞赏的一名画师，和李威廉的情况并无不同。”
熊砚说时慷慨激昂，待到发现周围一片寂静时，心内难免忐忑。
“润卿，你说得对。”林英祐走上前，抬手摘去熊砚鬓发里的枯叶碎屑。
转身又朝何炎清望了一眼。
那一眼仅有他们两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何炎清挥手让官兵们退出了破庙，他擎着一支火把，对熊砚说道：“今日之后，你不必再躲躲藏藏了。胡庆联倒台，宫内的胡贵妃过阵子便要病逝了。”
胡庆联，大荔的国舅爷——李威廉绑架熊砚一事的真正主谋。他在今年年初已深陷倒台危机之中，一场由小知县贿赂引起的麻烦，早已无心再追捕熊家的余孤。
听见何炎清的话，熊砚双眸亮起。
她不再是逃脱的官奴了？！
“今日你被抓，是因为我的缘故。”林英祐满脸歉意地捉住熊砚的手指，“胡庆联想通过你，刺激我，引发我和炎清的不和。”
“你该信我。”何炎清的话中略有不满，深情地望向林英祐。
林英祐将熊砚三人送上马车时，熊砚弯腰俯身附在她的耳边，轻说了几句话。
她听着，退后半步朝熊砚道了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