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砚点头。脑子里的画面尽是今日看见的,整日辛苦劳作,不得饱食的人群。
“上官府已成前世事,南沙城是今生起。熊砚,以后我不叫你嫂子,可以罢?”
上官府三字像是道雷光,劈得熊砚头脑清明。
“什么?”她惊慌问道。
上官诘五指握拳,藏于抱臂的腋下,面上满不在乎的神色,再次开口,将上面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你要叫我什么?阿姐?”
“为什么,要叫你阿姐?”上官诘语气倏地有些气急败坏。
熊砚摸脸,“我比你长六岁,你不叫我阿姐,要叫我什么?”
“名字,我要叫你润卿。”像葛存芥那般,直呼你的名字,这是上官诘潜藏许久的想法。
熊砚又不是他真嫂子,为什么非要生出一个名分来,阻隔在两人之间。年龄,他倒是没有想过这问题。
上官诘目光落在熊砚的侧脸,她看起来也不像个大他六岁的,他为什么要吃亏叫她阿姐。
“随你罢。”熊砚原先受惊的心,平稳回到胸腔,叫什么都随他,只要他不想叫她碧桃。她讨厌这个名字。
烦乱的思绪,被上官诘没有由来的要求搅得七断八续。熊砚倒是因此一夜好眠。
日光烨烨,飞桥对岸的陶瓷长街,人如潮涌。
壮实大汉肩挑两头挂满野鸡兔子的扁担,站在飞桥边上叫卖,“来买了,来买了。今日宰杀的野鸡、兔子……”
大汉旁边的婆子,慢吞吞地扯开折好的粗布,盖在地面上,露出竹筐里头的新鲜瓜果,低声招徕过往路人。
她每逢大汉换气的当口,便悠悠喊道,“新鲜瓜果,便宜实惠。”
被大汉喊声吸引来的路人,听见婆子的话,都会看一眼竹筐里的瓜果,有两位妇人各买了一根丝瓜、半斤杨梅,却没买大汉的野鸡、兔子。
熊砚立在桥旁,钱大郎嚼着从点心铺子买来的松粉方糕,“那婆子不会挨打罢。这抢生意的法子,可受不住大汉几拳。”
立在熊砚身旁的素琴,听了钱大郎的话,五根手指攥住帕子,小声念道,“这……小姐,要不我们买只野鸡,拿回去煮来吃?野鸡可比寻常的家鸡好吃。”
“你们忒小看人家了。”熊砚微笑,“且等着看。”
婆子年纪大,竹筐里的瓜果不多,不多时,便卖剩下两根丝瓜,一把豆角。一个妇人被大汉的吆喝吸引走近,买了他身旁婆子的两根丝瓜。
“砚姐,要糟了。那大汉喊多久了,只卖出一只野鸡。婆子的货倒是卖个精光。”
钱大郎将吃剩的方糕放进怀中。
熊砚没作声。
三人眼见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抓起竹筐,手中的一把豆角被细绳束紧,竹筐背到后背。婆子松弛的眼皮,露出一点黑,斜了身旁的大汉一眼。
“今日,你的野鸡兔子不好卖呀。”婆子嘴巴下瘪,手中的豆角一甩,挂在了大汉的扁担上,“托你的吆喝,我的瓜果卖光了。老婆子一天的开销有了。”
大汉抬手抹去手臂的汗,又擦在自己短衫上,“谢阿婆,快回家去。过阵子,日头毒,你的身子可熬不住。”看了眼挂在扁担的豆角,“几声吆喝赚你的豆角,这买卖划算!”
素琴捏着帕子擦汗,“钱大哥,又是瞎猜。”
熊砚嘴角微微上翘,钱大郎猜的不准,不是因他是瞎猜,而是以常情推测。
“但小姐,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人认识的?”
因婆子来到后,两人并未说过半个字。
“婆子来了后,大汉退开过半步。你看看这桥旁的位置,哪有空余的地方。”
听了这话,素琴恍然大悟地四处扫看。飞桥旁除了他们三人长久立着,什么也不卖,其余的位置都挤得满满当当,吆喝声此起彼伏。
“要是没有大汉凭壮实的身体,占住那个位子,婆子哪有地方放她的瓜果。”熊砚下颌微点。
婆子刚走,立马就有人推车过来卖烧饼。大汉鼓起赤裸臂膀的筋肉,吓退了干瘦的男子。
“砚姐,你找的那小孩子怎么还不来,都要过食时了。”钱大郎挥袖作扇。
南沙城的夏日炎热漫长,日中人走在街上,脚底板都会被烫得生疼。
林清明从角落处钻出,听见熊砚吩咐钱大郎去买野鸡,叫大汉将野鸡送到松林巷谢宅。
大汉听到天降好运,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钱大郎伸长的手臂,指向熊砚站立的位置。大汉弯腰作揖,瞥见熊砚身旁的人,高吼道,“清明仔,托你的福了!今日,送半只鸡去你家,给你阿弟补补!”
熊砚低头看向身边的林清明,心道世界真小,路边一个大汉竟然和林清明是街坊邻居。
“看什么。他的野鸡很好,你们吃了就知道了。”林清明见钱大郎转身走回来,扭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跟紧我,走丢了,可不关我的事。”
小孩子前头领路,三人跟在身后。钱大郎时不时上前,跟林清明说上两句,想套出点有用的信息。奈何小孩的脑子比他的好使,反而被小孩套去了他们的来路。
穿过小巷,进入另一条小巷,向左转弯,跨进热闹的街市。长长的街市从头走到尾,忽地又钻入了巷子里,前进后退,左转右拐。
走的个个流汗,衣衫渐湿。
林清明领着三人,再次钻进深巷。他斜眼看见熊砚,面上红晕不散,衣衫却还干着,不由想到松林巷谢宅。
“要到了。”林清明擦去眼角的汗,站定。
熊砚左右张望,细细打量周围环境,耳边隐隐听得浪涛拍岸的声音,这里靠海。虽然她四目看去皆是房舍。
“我只负责将你们带来此处,其余的事都与我无关。要是突然有官兵抓人,你们也不能供我出来。”
话说得严重,叫钱大郎没忍住发问。
“那要是受不住刑,把你供出来了会如何?”他眼里全是疑惑,毫无谐谑之意。
林清明咬紧牙关,“在官兵来抓我之前,我就能跑出南沙城。而你也会被人好好教训。”
“钱大哥,你这张嘴真该拿针线缝起来!”素琴朝地上跺了三次脚,一面跺脚,一面嘟囔口没遮拦,不能作数。
林清明看着熊砚,觉得她看起来挺聪明的人,怎么能挑了两傻子。熊砚伸手拽停素琴的动作,又剜了一眼钱大郎。自知说错话的钱大郎,嘿嘿傻笑,退到熊砚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