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听着,连连点头,心下对熊砚又多了几分佩服。
上官诘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吩咐大毛去照顾何暮青祖孙。他顺势拉着熊砚坐下,靠近火堆。
暝色渐起,荒草中虫鸣声声,微风吹走白日的炎热。
野外露宿对他们来说是常事,个人吃完个人的干米,再灌下几口水,晚饭便算是解决了。
何有生忍下恶心,扬声对熊砚问道:“阿姐,你可答应过我,等进了南沙城后,会带我去吃用荷叶蒸煮的杂鱼肉饭。过半个月,我们就要进城了,这事你别忙忘了啊。”
“忘不了。你每日都提醒我,我想忘都不能忘。”熊砚灌下水后,一边以袖抹嘴,一边调侃道。
何有生呵呵傻笑。何暮青看了,一张老脸也面泛笑意。
熊砚时常在路上和大家谈天说地,将她从未去过的南沙城,说的活灵活现,仿佛在那生活了十几年的样子。
她口中的南沙城,成了大家面对旅途艰难时刻的勇气和希望。
“四方,你怎么不吃啊?”何有生用手肘捣弄四方的腰部。谁也不知四方怎么求得何有生的原谅,但他们俩的感情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像是亲兄弟似的。
四方谨记上官诘的叮嘱,将自己在草丛中见到的尸体堆,说成了他见到大蛇被吓住的尖叫。
“我……我有点害怕。还是吃不下去。”
“怕什么。那蛇不都被魏诘杀死了,而且蛇怕火。没有蛇会来了。”何有生大咧咧地指着火堆,将四方放在脚边的干米袋子提起,举到四方的脸下,“怎么样都得吃点下去。”
一口一声蛇。
四方脑海中的死人,一个比一个鲜活起来。它们还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一具具乱摆在那里。天热,不少尸体面上已经有苍蝇飞舞,还有那掉在外头的肺腑肝肠,干涸发黑的鲜血……
四方大力推开脸下的米袋,伸长脖子,干呕起来,吐出几口略带黄绿的水。
“四方,你没事罢?”被推开的何有生,凑到四方弯曲的背脊旁,急切问道。
上官诘替四方回答,“何有生,你别添乱了。四方今天是吃不下的。你要是真想帮他,去烧一壶热水喂他喝几口。”
站起身的何有生虽然觉得上官诘的话有道理,但他面上却透着几分倔强,“要你说,我难道不知道……”
一道白光射向他的眼,打断了他的话。
何有生被白光刺得闭上了眼,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感到身子忽然被人推倒在一旁。
黑夜与地面调转,寸尺高的草地在他眼前变得巍峨。
“生仔,快去找你爷爷。”
熊砚焦急的话在他耳边又急又快响起。他爬起身,旋即被熊砚推向树下,爷爷所在的地方。
踉跄几步,他扭头向后看,草丛中一片刀光剑影,他听到了刀剑相撞时的铿锵之声。
熊砚看何有生已被大毛互在身后,她扭身伸手拉着半躺在地面,神志不清的谢白锦,像拉死沉的瓷泥那般,将人拉到了远离打斗之处的草丛处,蹲下隐藏。
双眼透过眼前草丛的缝隙,看到了使长枪戳刺官兵的葛存芥,他面上遍布鲜血,肩膀以下的位置被血浸透。熊砚不知道,那是葛存芥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
她紧张得双耳充血。上官诘在月下挥出的长剑,只挥出了一半,便被身后人的进攻,逼得中途收回长剑。
不好!熊砚内心大叫,两相夹击之下,上官诘势必要受伤。她慌乱的双手碰到胸前衣襟,想起怀中所藏之物。手立即探向衣襟深处,五指紧握掏出。
另一头上官诘借着回撤之力,顺势扭身,一剑送向身后,一腿飞摆撩向身前。一前一后,一剑刺进身后敌人的咽喉,一脚踢飞劈下的长刀。
那人被踢飞了长刀,随即便掏出袖中短刀,冲向前来。
长剑刺中皮肉后,剑势不减,他转动手腕,使出耀眼的剑花,回手画出弧线,直直刺进扑向他身前的敌人。
熊砚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物品紧攥。
谢白锦在这时,清醒了几分,她半睁开眼望向半空中的那张脸:“熊……熊娘子?”
熊砚低头,见到谢白锦惨白着脸的模样,心上虽有被她拖累的不舒服,但随即扫见她小腹滔滔汩汩涌出的鲜血,熊砚立即撕烂长裙,“别睡着了,想想这件事过了,你要怎么报答我们罢。”
长条状的布料压在谢白锦的伤口处,她痛得全身不由抖动,牙关紧咬。
“谢白锦,忍着点!要把血止住了!”熊砚感受到指腹被粘腻的鲜血浸湿,她心跳得飞快。
谢白锦倒是硬气,除了最初那不可抑制的颤动,她几乎没发出任何的痛呼声。
紧闭后又睁开的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泽。
她细细地盯着眼前为她止血的熊砚,好似那张脸在今日她才看清楚了,“你不怕?”
“怕什么?”熊砚一手按压伤口,一手费力撕扯身上衣裙。手下的布顶不住了。
谢白锦倒吸半口气,颤音说道:“你看不见外面的人,穿着什么衣服?”
勉强撕下的布条,再次填进谢白锦伤口处。
“天黑,看不清。人要杀我,难道我还洗干净脖子等着人砍?”熊砚的话略微带上了怒气,不知是对谢白锦带来的无妄之灾的愤怒,还是对手下止不住的出血的恼怒。
谢白锦感到自己十分口渴,皮肤不停地冒着汗,同时又觉得冷的厉害。听到熊砚地话,她还是翘起嘴角,流出一点笑意,“原来你是这样的……”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由停下了说话。
熊砚听谢白锦话说一半,便停下,目光登时从她受伤的腹部转移到她的脸。谢白锦的脸透着灰沉沉的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假人。
“我怎么样?谢白锦,你说我是怎么样的?”她快速低沉地追问道,“谢白锦,你回答我,说话说一半很讨人厌的,你知不知道?谢白锦!”
谢白锦昏沉沉醒来,眼皮重的无法再撑开。偏偏熊砚却不肯放过她,一直要她把话说完。她被闹得受不了,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睁开眼。
“你身后!”她费力大吼道,声音响彻云霄。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熊砚头顶后方像雷电般劈来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