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擦去额上的汗，小孩坐在船头，遥望河面两旁倒退的山景。四方被那晚的事吓得好几天睡不好，此刻头垂下，一点一点点向船板。
眼看四方的上身要扑向地板，何有生轻手轻脚将自己的身体移到四方身前，做了他的肉墙。心下暗叹，不知道阿姐跟那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船舱的窗户不大，河面凉风勉强挤进舱内，驱散一室的燥热。
熊砚坐在桌旁，左手边坐着上官诘。
谢白锦被一妇人搀扶坐直，面色惨白但并不暗沉，她这次算是在鬼门关晃了几圈，逃回来了。
妇人端水倒茶，两杯温茶放在熊砚两人身前，一杯温水被妇人慢慢伺候着喂进谢白锦的嘴里。
温水喝完，妇人拿帕擦擦谢白锦的嘴角，又仔细地把谢白锦身上的薄被掖紧，向三人行礼后缓步退下。
“杨姐，是我从海盗手里救下的，她丈夫不肯要她了。我就收留了她。”谢白锦轻声解释道。
上官诘眼皮不抬，手指半叩桌面，“谢白锦，说说罢，你怎么会被官兵追杀。”
他对谢白锦没兴趣，对她身边的人更没兴趣。他只想知道，他们因那晚的意外被卷进了什么事情里去。
熊砚对上官诘的话，没有任何阻止。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慢吞吞喝下几口茶。
谢白锦低笑，“魏诘，你说话总是这么单刀直入，不闲聊的么？”
“谢当家，我是喜欢闲聊的。”熊砚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缓和气氛。他们现在可都在谢白锦的船上，不能把人惹毛了，本来是施恩的变成结仇的便太得不偿失了。
谢白锦低咳几声，嗓子喑哑道：“你们被迫离开嘉兰城是因救了我一次。”
上官诘微微而笑，“对，害得我嫂子损失了不少银钱。”
“魏诘，你真是记仇。恰好，我也是个记仇的。”
谢白锦这么多年在商海里打滚，不知遭过多少明刀明枪，或暗箭刺杀，她能活下来，并让商队日益发展壮大，除了要打点处理的人脉，还得将无理可讲的对手，斩尽杀绝。
周不莳仗着自己是嘉兰城知府大人的亲族，敢当街行凶要杀她，那么她也必须回以报复，好叫周氏一族晓得谢白锦不是脓包废物，任由他们宰杀。
想到此前种种，谢白锦倚靠在床头，冷笑一声，眸中煞气毕现：“我把周不莳宰了，顺带将他的人头挂在了他亲姐的房中。知府夫人见到那颗亲亲弟弟的头颅，吓得晕死过去，醒来后逼着知府大人派兵追杀我。”
“你……”熊砚被谢白锦的话吓坏了，她看着谢白锦秀气的面庞，无法将其所做之事，与本人相联系。“谢当家，民不与官斗。你……”
谢白锦的眼神扫向上官诘。上官诘面上一派平静，丝毫不受她话中内容的影响。
“嫂子。”上官诘轻轻抚拍熊砚的手背，“你怕什么，是她犯下的事，与我们何干。你还替她操心了？”
话中的意味冷酷。上官诘早就知道能住在坟堆附近的谢白锦，不会是什么善茬。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做了商队的当家，要是没个杀伐果决的手段，怎么能让这么多人替她卖命。
谢白锦抬手摸向脸颊，“魏诘，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样说可太伤人了，我这么做也是替你们出了口气。”
眼皮翻起，直视熊砚，温和笑道，“润卿，放心。嘉兰城的知府大人蹦跶不了几天了，他要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弟弟做杀头的生意，还公器私用让官兵追杀我。他做官以来犯下的罪行，估计在这几日便会呈递到皇帝的案桌上。”
“噢，你的朋友遍天下。这点，我们倒是不记得了。”上官诘淡淡道。
“这回可不是托的朋友，而是他得罪的人太多，想他死的又不止我一个。我在其中不过是个推波助澜的小角色。”谢白锦微微喘气，头仰靠于软枕，望向船舱顶部。
熊砚眉头微拧，“按照谢当家的说法，周氏怎么会不晓得你的厉害？”能在官场争斗中，推波助澜的人哪会是小角色，明明是藏在暗处的执刀之人。
“财帛动人心。”谢白锦冷冷吐出一句，盯着船舱顶部那面木板的纹理走向，似是欣赏名家画作，“不知是我哪个仇家，捡走了上官泳的航线，用它买我的命。”
上官泳三个字，定住了熊砚，一股寒气从她脚底板升起。
她下意识看向上官诘，旋即意识到不该这么做，又快速将目光生生回转，同时把手当作扇子扇起风来，抱怨了几句天热。谢白锦当即意识到了熊砚的奇怪之处，但她重伤在身，精神十分疲乏，不想就此探究下去。
上官诘听到上官泳这个名字，脑中忽然闪现了一些画面，他将匕首架在一人的脖子上，细细的血迹顺着刀身下滑。不对劲，上官诘意识到他的过去好似十分复杂。
“熊娘子，听存芥说你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南沙城。走水路，过两日便到了。”谢白锦看两人各有心思，话题一转，说服二人在未彻底安定下来之前，在南沙城与她同住。
等熊砚、上官诘推门出舱，谢白锦摇动床里的铃铛。
不多时，葛存芥小心恭谨地推门而入，他两手下垂，半弓腰站在这间船舱的中央。
“你往家里寄封信问问铃铃，熊娘子等人的来处与生平。”谢白锦沉思片刻，“再让五叔去查查。”
“是。”葛存芥应下后，却并未退下。
他举手擦拭脖颈皮肤的粘腻细汗，“谢当家，我……”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我觉得润卿不会有问题，她只是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
葛存芥跟随谢白锦多年，在商队里算得上是二把手，谢白锦的心腹。他喜欢熊砚，并且他从直觉判定熊砚对他们无害。
“你喜欢她？”谢白锦开门见山问道。
葛存芥办事利落，手段圆滑，为人心思缜密，但却没跟哪个女子产生过男女关系。乍被谢白锦一问，小麦色的面皮轰然发红。
“对！”虽然害羞，但他却立即爽利承认道。
“她知道吗？”
“不知道。”
“我不是怀疑他们。只是如果以后往来密切了，了解清楚些对我们不是坏事。”谢白锦按下自己心中的怀疑，脸带笑意望向葛存芥，“你喜欢她什么？她长得委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