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自认是个生来时运不济的女人。幼年丧父，青年丧母，中年丧儿，中心轴只有围着未曾离开她的丈夫转。虽然周围人心知肚明的是，她的丈夫不离弃只是因为他没那个钱。
在言家做事是她难得的高光时刻，她也曾真心实意地珍重着在言家做事的机会。温柔可爱的恒鑫少爷笑起来露出的小乳牙正像她儿子幼年那般。但只是在他面前无意的几句多嘴，类似一句“患了这样的病怎么还敢这么淘气”，她自己都能看见这孩子的眼睛深处有什么死去了，此后便一直如丢失了半个灵魂，浑浑噩噩着如行尸走肉般得过且过。
这些年她并非不会沉浸在懊悔，苦恼中，因为每次失去的都是她所珍重的人。她只知道她最该反省的是自己的多嘴，所以许多苦都是自己默默扛着的，只是许多龌龊的狼狈和难堪并不是不张嘴就不会被发现的。
自称为言恒鑫妻子的女人看起来温良执着，若是去搭她印象中的恒鑫少爷也算是郎才女貌。
但她连日夜相对的丈夫都不会再轻易交谈一句，如何让她跟这个从前一无所知的女人多听了什么去？故而聊天可以，聊言家旧事免谈。
苏亦晓的套话屡屡碰壁，只得如上次一样留了一句随时可以联系之后离开了。真的不曾想这张艳的嘴甚至比言家现役下人还要牢靠，若非是询问她没有被言家劲知道的风险，她真的都不想多嘴自取其辱了。
从这里离开时张艳还分给了她半个塑料袋多的野菜。
下午言恒铄过来接她，看她拎着朴素的半袋子野菜用奇特的眼神看她一眼：“……你去墓地挖野菜？”
苏亦晓也是无语凝噎：“……怎么会想到这个，这是路过一片摆摊的地方看有个大婶卖菜怪不容易的，菜色看起来也不错就帮忙买了点。”
言恒铄道：“那看来你今天逛得收获颇丰啊。上车吧，安迪今天也来探柳雪班，吵着要见他漂亮姐姐。”
想到那个活泼的小天使来，苏亦晓不自禁露出笑来：“是吗，我也想他了。”
言恒铄开着车，状似无意道：“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小孩。”
“可爱的小孩嘛，当然是招人喜欢的。”苏亦晓从储物箱里找到先前在商场看到可爱顺手买来的小机器人预备送给安迪，“再说，也没见你疼爱安迪比谁少啊。”
言恒铄撇了她一眼：“……这东西你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不知道男人的车是男人的情怀吗。
苏亦晓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抱歉，因为我的包太小没地方放就忘在这儿了，正好说起安迪才想起来买了这个。”
言恒铄不以为意道：“那回头给你买个大包好了，你每天挎的那种小包能放多少东西。”
苏亦晓回以尴尬的笑。这个男人大概对女人和包的情怀也是一无所知吧。
安迪已经在餐厅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看见言恒铄和苏亦晓来一扫无聊欢乐地扑了过来：“爸爸！姐姐！”
两个人已经能够稍微免疫路人投来的惊诧的目光了，苏亦晓半蹲身揉揉他一头蓬松软毛：“我们是不是有好几月没见了呀？安迪好像长高了不少哦。”
安迪接过礼物开心地不行，吧唧亲了她侧脸一口并傲然对视上她背后凌厉盯着他的言恒铄：“姐姐也越变越美啦，谢谢姐姐，这是最近最流行的动画片里的机器人！妈妈一直不同意买，姐姐你是不是超级超级爱我才会想到给我买这个！”
很显然，苏亦晓歪打正着满足了安迪对于玩具的情怀。
柳雪看见言恒铄抱着安迪，安迪趴在他肩头跟苏亦晓逗乐其乐融融仿若一家三口的气氛发出感叹的声音，欣慰的目光仿佛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母亲：“看来最近一切都很好啊。”
言恒铄和苏亦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笑着附和。至于笑容背后的隐藏的痛苦和秘密，这是作为成年人的基本必修课了。
只是……
苏亦晓悄悄瞥了言恒铄一眼。
经柳雪这一提她才蓦得惊觉，最近这段时间虽然历经了种种，但言恒铄反而收敛了几分那种恶质表现，虽然恶言相向但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甚至不声不响地就解决了她的困扰。
她垂眸敛着神情露出微笑来，感觉到有一点甜滋滋的暖意滋润进了某个干涸苦涩的角落。
言恒铄顺便道：“新片小样我看过了，虽然我不太接触影视这一块没办法客观评价你的表现，但是剧里的光影和滤镜都是暖色调的，加上这种小城市慢节奏的复古气息，看起来很适合我们新合作品牌的秋季主题化妆品，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我们的代言人？”
柳雪惊讶道：“可是新片都还没上映呢，万一没人看呢？”
苏亦晓道：“哦，这个我是做过调查的。那个小样我请过几个影评人鉴赏，都是能当场猜出导演是谁的水平的。放心吧，最保守来讲，以你的热度，只要别出错，收视率肯定是很轻松就会达到预期效果的。”
言恒铄略有点惊讶看她一眼。倒不想曾经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新人居然在这种随机的场合配合上他的节奏。
柳雪笑道：“既然亦晓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能不认真考虑一下了。其实自从新剧宣传放出去之后就一直有广告商联系工作室在谈合作，但亦晓家公司的单一定是要插在最前面的。”
其实给苏亦晓面子的言论就是捧言恒铄的场，她当然不会拒绝名誉相当靠前的寓言集团的邀请，刚才只是被言恒铄没有事先铺垫的发言惊得本能拒绝。
而言恒铄原先是有朋友间商业合作太频繁会冲淡交情的顾忌的，但注意到苏亦晓凭柳雪一句问话就频频多看自己好多眼，而且安迪搂着机器人自娱自乐自行给机器人配着音还特别能吃，原本举棋不定的人选就在这温馨的气氛中拍板了。
晚上聊得很晚才结束，安迪舍不得分开，坐在中间拉着苏亦晓和言恒铄的手放在一起玩，一会儿比成心形一会儿摆成十指扣，还做成小花轿让机器人骑上去。苏亦晓只觉得两个人四个手都不够他两只小爪子玩的，小孩子兴奋起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还不停地展示给柳雪看他发明的各种新的组合手势。
好容易把安迪送进车里说了晚安，苏亦晓还觉得手是酸的，看见言恒铄同样也是活动手腕的姿势不由轻笑：“怎么样，这个时间现在驾车回去会不会疲劳驾驶啊？”
言恒铄道：“不止，刚才碰杯的红酒还是你倒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找个地方睡一晚吧。”
苏亦晓不置可否。这个人短期内恐怕没办法消除对于意外事故的警惕心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城的酒店旅馆其实也不少，但合言恒铄眼缘的就不多了。辗转废了一番功夫终于挑了个装潢还算过关的，两个人就去了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苏亦晓还在低头翻找身份证，就听前台用气声“哦～”了一声，然后字正腔圆道：“不好意思，先生女士，我们这儿只剩下最后一间空房了。”
呵，整个大厅就三个人，真不知道是谁在打什么暗示呢。不过苏亦晓的确有点累了懒得仔细掰扯这些无聊的事情，听着言恒铄很不满的抱怨，面无表情看着他从她手里接过身份证自己拿给前台，以及前台接过身份证后掩不住的窃喜表情。
装能装像点吗。
不过苏亦晓也并没有出声就是了。
但到了房间看着屋内唯一的大床苏亦晓连忙打起呵欠说自己已经很困了，洗漱过后就裹得严严实实睡下了。
言恒铄其实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只是单纯想更近些守着她而已。而且看她这么防备自己就更没什么多余心思了，收拾好东西后洗漱完毕裹着浴巾躺到了她身边，看着她单薄的后背随口道：“苏秘书的业务能力越发精进了。”
苏亦晓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是指今晚关于和柳雪的对话的，有点慌乱地差点接不上话：“我也是一直在努力学习的呀。”
言恒铄声音放缓放慢，似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道：“嗯，已经到了不添乱的地步了。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公司打下手，在外跑腿的事就别做了。”
苏亦晓闻言一惊。虽然出差会比较累，可是h市这边除了惊悚无声的凶杀案还有关于言恒铄身世之谜线索的张艳！
车上那袋子野菜的叶子在车里闷这么久肯定已经蔫了，看来明天只能扔掉了。苏亦晓终于肯转过身看他：“可我觉得到外面走走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对提升个人能力很有帮助……”
言恒铄道：“我不想打击你的工作态度，但你知道，做这么多，其实没必要的。最主要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懂我意思吗。”
苏亦晓有点麻木地想，其实以个人的身份来市探柳雪的班也不是不行，这样也能够抽时间来找张艳。所以她“嗯”了声，声音这次真的染上了厚重的倦意：“我真的很困了，晚安吧。”
言恒铄应激反应什么时候结束，明明当事人都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