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刚指到十点，夏芒就把卓卓从床上薅了起来，穿衣打扮，描眉打鬓。卓卓嘟囔着嘴，死活躲着夏芒给他系纽扣的手。
“妈——”卓卓看见母亲又在往手心里倒宝宝霜，哀声求道：“我能不能自己来？我们老师都说了，自己的事儿得自己动手。”
“你们老师还真有意思，你回去问问，你老师小时候要不要他妈老汉儿伺候？”
夏芒用膝盖钳住卓卓，两只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兜头给他抹着香膏：“多大点人，还跟我来这套，有本事以后衣服裤子自己刷，什么都别让我管！”
“我本来就不要你洗……”卓卓被揉来搓去，两眼也扯成了丹凤。终于，他卖力逃脱了母亲的管制：“好了好了，你把我弄的这么香，成什么样子了？”
“今天大家都是为你的事儿来的，你香姨早上五点就起来给你炖鸡了。你不弄个人五人六，都对不起那锅鸡汤！”
“你就折腾我，你怎么不去折腾魏莱？你也给她弄的香喷喷，我们俩往那儿一站，像俩花傻子。”
“人家像你？人家才是真不需要大人操心呢！”
收拾完毕，夏芒终于拍了拍手，得意满满的端详着油头粉面的儿子。
“终于有点你妈的样子了。”
卓卓撒腿跑了，只剩唐秀云还在客厅。见夏芒出来，她立刻迎上去，鬼鬼祟祟的咬着耳朵。
“昨天晚上，姓谢的又在群里发疯了，你看见没？”
“看见了。又喝醉酒了呗。”
唐秀云左右环顾了下，见门窗严实，终于压低声音骂了一句。
“烧包！”
听唐秀云这么说，夏芒噗嗤就笑出了声，唐秀云和谢老三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家铺子挨的紧，领土接壤，纷争不断。今天你占了我的门头，明天我蹭了你家空地，吵吵闹闹，多少年也没个尽头。
谢老三打砂锅串串中练得一双铁手，成了个斐然的胖子。而唐秀云呢，也从军屯锅盔里修得半幅悍臂，凶猛蛮狠不遑多让。这两人只要一经对上，必是一场大戏，这场戏，平安街众人看了十几年也不厌。
但看戏归看戏，夏芒作为房东，自然不能在中间挑事夺非，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老谢人呢？怎么现在还没露面？”
“大清早我就听见他开着车出门了。谁知道又去哪儿混了。”唐秀云不屑：“不来也好，不缺他一张嘴！”
刚说完这话，唐秀云突然想起什么，猛的一拍膝盖：“哎呀，光顾着跟你瞎说，我订的酒还没去拿呢！让姓谢的不喝酒，还不如要了他的命。我先走了哈！”
唐秀云急匆匆的走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自相矛盾。望着她的背影，夏芒忍俊不禁。
临近正午，酒菜备齐，席面就设在小院中央，红木八仙桌上摆着几只白底蓝花的大瓷碗，满盘的鸡鸭鱼肉满登登堆成了锥形。黄澄澄的鸡汤里，鸡脑袋正好朝着上座。夏芒只望了一眼，心下噔的就软了——街坊们有情有心，真真正正把这场升学宴当成自家事儿办了。
楼香的丈夫何顺，刚送货回来，就又被唐秀云指使去拉酒，热的满头满脑都是大汗。他和唐秀云的丈夫一道，用小锤子砸开酒坛口封的黄泥。一股醇香便四溢了出来，那酒上口柔顺，像是小蛇般缠的你越喝越想喝。何顺没忍住，干脆就着酒勺倒了几钱下肚。
酒一入眼，夏芒立时就想起了谢老三，环顾四周都不见其人，便问：“老谢呢？”
“打了电话了。”楼香答，“没接，怕是在开车。”
“他就楼上，下楼统共不到十步路，他开哪门子车？”
“装相呗！”唐秀云在旁连珠炮似的接话，“前几天刚提的宝马，不还没给我们亮过相吗！”
“买宝马？！”夏芒呆了，“老谢这是不打算过啦？”
“贷款的！就在小武他们店里提的，分三十六期还款，我看他也是吃顶了！”
小武，正是唐秀云的女婿，在城郊的一所4s店里当销售。唐秀云向来好听闲篇，犄角旮旯的事儿都能叫她打听出来，何况这事儿又正好撞在了自家人身上，来龙去脉更是搞得门儿清。
言罢，她又立马转头去斥坐在角落的女婿。
“你们店也是，一辆破车，绑人家三年。为了撬包包（赚钱），良心都不要了。”
小武是北方人，是近两年和唐秀云的女儿唐果结婚，才从山东来的四川。听不大懂唐秀云夹枪带棒的川话。但女儿唐果却快速醒过神来了。
她皱着眉冲母亲开口：“你不是天天念叨他赚不到钱买房子吗？现在又帮买车的打抱不平了？他不撬人家包包，我们两口子喝西北风去？”
唐秀云被女儿抢白，气势不退反进，她立刻嗤笑一声：“你嫁人才嫁了几天，帮腔就帮到天上去了。人家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倒好，屁股还坐在娘家，嘴巴上就你们两口子你们两口子了。等哪天，你男人有房子了，搬出娘家了，你再跟我说两口子的话吧！”
唐秀云这话是对着女儿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都是冲着女婿去的。小武再不灵醒，这下也终于听懂了，一张俊俏的脸皮立时便气的发青。
夏芒在旁冷眼看着，知道唐秀云这是又犯老毛病了。
唐秀云心虽不坏，一张嘴却损到了极点，尤其是在女儿女婿的这桩婚事上，一说起来就更是没完没了。究其原因，是她一直主张唐果嫁一个川渝“耙耳朵”，唐果却非要违背她心意，生拉活扯的选了个北方汉子。结婚后又因没钱置屋，只得跟父母住在一起。唐家拢共不到七十平，老两口加上小两口，成日里不是这个看不惯那个，就是那个不服这个的，日子过的鸡飞狗跳。
这厢，唐秀云得理不饶人，还在一连声的说着。
“就前街，卖排骨面的那个老丁，老丁那个女子（女儿），你实话说长得有没有你唐果三分好？一双大眼珠子跟得了甲亢似的，又咋个？人家嫁的人，在龙湖买了套二层小别墅，现在人家把爹妈都接过去一堆住了。小的时候，你们还笑人家女子是丁大眼珠子，你现在看？人家那才叫有福报的，会挑人，不光自己得了好，连妈老汉儿（父母）都跟到沾光！”
唐果气狠了，开始不住的冷笑着。
“行，我看你眼气得很，那你去当丁大眼珠子的妈吧！”
“嘿，你以为我不想？可惜得很，我没下对种子！”
场面越发剑拔弩张。夏芒只好一个劲儿的朝旁正在倒酒的老唐使眼色，意在让他出言拦一拦妻子。谁料老唐一见妻女吵架，别说劝解，吓得连眼皮子都不敢往这边转了。
见夏芒气的咬牙，楼香赶紧凑在她耳边解围。
“别难为老唐，他是老实头。”
何止是老实？简直是老实的出不了气。夏芒在心里苦笑，唐秀云如今的脾气，十之有九是她这位憨老公惯出来的。
“要不要我骑着三轮车去路口看看啊！这几天施工队多，老三不会是给堵在路口了吧？”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何顺出来解了围。
“行行行！”
见有人打岔，夏芒从心眼里松了一口气：“顺哥，那你就跑一趟吧？”
何顺得令，转身就要去邀自己的小三轮。
正在这时，小院岔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的马达声，众人闻声，都立马止住动静了伸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