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声止,一辆闪闪发光的三系宝马在狭窄的岔口露出了头面。车刚停下,驾驶室的门内就走出了一人。压根不肖看他的脸,只从那颗比新宝马还闪耀的光头就能知道,这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谢老三。
谢老三刚一露面,唐秀云就立即调转了枪头。
“你真是贵人事忙,这都几点了,终于露面了?”说完,她还不罢休,伸头又去看谢老三的新车,“哟,老谢,发了?这下有车子了,屋外下雨也不怕了哈?”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憋着笑。不怕屋里进贼,就怕屋外下雨,这本来是唐秀云拿来讽刺谢老三的话。谢老三这人,兜里若有八两金,七两九都得费在了行头上。所谓“狗屎皮面光”,说的就是谢老三。
要换在平常,谢老三早回怼回去了,但今天,他却一言不发,把唐秀云当成空气。只冲着魏莱挥了挥手。
“莱莱,你去,把你妈老汉儿叫出来。”
魏莱得令,转头跑进了自己家里。不过片刻,魏安平便一瘸一拐的推着妻子的轮椅走了出来。这两人腿脚不便利,原本说好等开席了才叫他俩入座的,谁料谢老三先发制人,让两口子抢先亮了相。
而他也不作解释,冲着众人扬了扬下巴,便自顾自的走上了平安街的二楼。
见状。唐秀云又忍不住了,叫道:“魏莱她妈没法上楼,你有啥话就在这儿说了嘛!”
“让老何或者老唐背,她得来。”
谢老三不回头,话也说的简练。唐秀云吃了个憋,凑到夏芒耳边恶狠狠的嘀咕:“我看他是酒还没醒!”
众人一头雾水的跟着谢老三上了楼。
二楼有四个单位,夏唐何三家都在背街的一溜。只有拐角尽头那间临街,最吵,归了单身汉谢老三。
谢老三走到自家门前,不声不响的掏钥匙开门,也不换鞋,领着浩浩荡荡的众人就直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众人刚驻足,他就突然伸出双手,哗啦一声推开了房间的窗户——突然涌来的喧闹,让众人为之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是小吃街试运营的日子。
从二楼俯瞰,仅有一街之隔的小吃街占地近百亩,施工的这几年都搭着防水棚,今日才第一次真正露出了头脸。
内里阡陌交通,人流如织。数以百计,不,数以千计的商户排列规整。这才早上十一点,游客便已鱼贯而入,人们摩肩接踵,你的下巴磕抵在我的后脑勺,拥挤得几乎要擦出火花。从高处望下去,就如一个个缓慢律动的黑点。
此时,太阳正巧滑向了中天。在小吃街上洒下了万丈光芒。众人都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喧嚣声。这喧闹声落到他们耳里,就像稻谷在节节拔升,就像数不尽钱币哗啦落进腰包。
不知立了多久,夏芒第一个从震惊中缓过了神来。
“这……他们……他们打从我们街前过吗?”
“过,我问了。”谢老三依旧言简意骇,“现在是试运行,等正式开业了,小吃街周边打的围墙会全部拆掉,而且咱们的街面,正对着小吃街的核心区域。”
“这……”
唐秀云也惊的瞠目结舌,好半天才道:“这,这么多人,我们……我们以后咋个话说啊?”
谢老三转头环顾一圈,见人人牙关紧咬,面上泛着因狂喜而至的潮红。他终于嘿嘿嘿的笑了,伸出手掌,重重的砸在了唐秀云的肩头:“简而言之一句话,你这个恶婆娘,发啦!”
心情一好,再入席吃起酒来,众人便都放开了量。两孩子也不甘示弱,把鸡汤喝了个水干河尽,只喝得两张小脸油气汪汪。
吃完饭,孩子去玩,大人们都涌到了夏芒的麻将铺子里打麻将。说是麻将铺,平日也就附近的街坊们来玩玩。当时改造完,空出一间房子来,因在二楼,租不上价。夏芒干脆买上几张机麻扯了个小摊,也算是给自己找个耍事。
一桌四方,东西南北,分别是夏芒,唐秀云,谢老三和魏安平坐镇主场。楼香夫妻麻将都打得不好,不敢自己上场厮杀,所有每每都与唐秀云“帮起”,输赢对撇,祸福同担。
谢老三半斤酒下肚,已喝的晕头转向,一坐下就叫嚷。
“今天日子好,打大点,飘起!(加倍)”
“飘什么飘。”唐秀云伸手,把桌上的余牌哗啦推进了麻将机:“耍耍得了,谁跟你飘?”
谢老三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夏芒瞪眼。夏芒一双眼睛笑的像猫咪,她可不介意玩大。若说别的事儿,她不敢叫板。可要说到麻将,“夏芒”二字,在这七街六巷的麻坛早已封神成仙。
谢老三得了夏芒的话,抬眼又去看魏安平,魏安平不语,只四平八稳的微笑喝茶。谢老三心知大局已定,朝着唐秀云一扬下巴,问道:“怎么说,就你一个人要下矮桩?(怕了)”
“我下矮桩?怕是你又要当猪了(被宰)。”唐秀云见状,狠狠转头一吐茶沫:“你要飘,那就飘。但先说好,刀刀过,过刀刀,讨口子不差叫花子。(亲兄弟明算账)”
随着升降机带着四方麻将升起,原本笑意盈盈的众人神情蓦然变得庄重,谢老三凝神屏气,率先扔骰扔出“五”,五在手,他和唐秀云冤家路窄,再次互为犄角。
起手,谢老三丢出一张“万”,夏芒和魏安平紧随其后,同样弃掉“万子”。唐秀云见三家不要“万”,喜笑颜开,抬手就扔掉“筒子”。
缺已定好,众人正式杀进战场。三家不要万,唐秀云胜局已定,一场完毕,看着绿油油的钞票从三方飞来,她眉飞色舞,转头向“谋友”楼香夸口。
“票票进包包啰。”
谢老三看不上她的轻狂样子,嘴角一撇,“赢了几块钱,脸都要笑烂。”
唐秀云也不屑:“苍蝇蚂蚁都是肉,怪不得你老给别人当猪。”
谢唐两军对峙,魏安平和夏芒却微笑不语。夏芒是早就想好了,大家今天是为了自家孩子聚在一起的,打得高兴舒服最要紧,没必要真的见血见肉。而魏安平呢,则纯粹是天性使然,生来就不易动情,众人相交十几年,少有人看见他哭笑嗔骂。
随着麻将机再次轰隆,第二局,战况直转急下。谢老三决心一把捞够,起手连碰数下,直至手里的牌只剩一张。
夏芒心明眼亮,扫眼看场上弃牌,早已算出谢老三要做极品大单调(川麻最大牌型)。于是她有意给他喂章。起手刚打出一张“二万”,谁料谢老三不为所动。夏芒心知,这是他一意“做大”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那厢的唐秀云,眼见余牌越来越少,心里着急,不惜得拆掉手中“清一色”快速下场走人。谁料刚一扣牌,魏安平就摸到她心心念念的“三筒”。眼见“自摸”机会流逝,唐秀云悔的抓耳挠腮。
谢老三嘲笑她:“沉不住气,好好的自摸打丢了吧?”
唐秀云还在嘴硬:“你懂个屁,割好五番(胡小牌)当上班嘛。”
牌局继续,谢老三贪功冒进,直到最后一张,还在妄想“海底捞月”。他抬手一抓,不敢看,手指在牌面使劲抹挲。唐秀云早已高高挂起,开始大说风凉话:“你再使劲搓搓,看把三万挫的掉一条横不?”
谢老三心知大势已去,颓唐把牌往桌上一砸。这一局,谢老三大输特输。
胜负难分,夏芒因有心打“友谊麻将”,全程超然物外。而唐谢二人依旧如阵前急先锋,脸色打得忽青忽白。只有魏安平,从始至终面不改色,人在帐中坐,决胜千里外。
六圈麻将下来,太阳早已西斜。众人收工算账。夏芒不进不出,唐秀云和楼香分完账后皆有小胜,而谢老三则不出意料的输得个底朝天。
谢老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只顾和唐秀云相争,谁料让魏安平坐收渔利,终成最大赢家。
他悻悻抱怨。
“还是魏哥有招子。”
一旁的唐秀云也眼红:“魏哥城府深。”
夏芒轻轻在她肩上一拍,纠正道。
“那叫心胸。”
谢老三不依不饶,又问:“魏哥,你怎么说?”
魏安平不语,待笑意盈盈的喝尽了杯中余茶。这才一瘸一拐的推牌站起身。
“心无胜负,自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