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省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如同诗里说的一样，每年到清明前后，西山省很多地方都会稀稀拉拉下起小雨。
气象学家说这是因为整个黄河流域都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古人研究节气就是在这个区域研究的，自然，节气对应的天气，也都格外准确。
不管这个说法对不对，对于西山省的人们来说，清明前后的蒙蒙细雨，都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它让这一天，人们对逝去者的祭拜，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哀思如雨。
并城南部，谷城县，杨峰籍贯上的老家。
杨峰在并城住的地方，是城中村，杨家堡村。
但他身份证上的籍贯，却是谷城县，晋商，以及形意拳的发源地。
杨峰的双亲去世后，没有在并城周边几个公墓火化安葬，而是按照祖上规矩，火化后，送回了谷城县老家。
排位安顿在老宅子祠堂里，骨灰埋在了野外地头一处风水不错的地方。
每年的清明，他都会来祭奠一下——哪怕是当赌徒，最狼狈的那几年，这件事都没拉下。
曾经的，那个烂赌鬼的杨峰认为，清明和中元节，祭奠祖先这件事，只是一场活人演给活人看的可笑闹剧而已。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他那仅存的一点点颜面和尊严，他是绝对不会坚持做这件事的。
但自从前世的窦晓玲和曼曼离开了他，他倾家荡产后背井离乡许多年，他才真正明白了，“亲人”二字的沉重意义。
于是，哪怕是远在他乡那些年，他也一直没断掉给亲人烧制祭奠，后来有钱后，更是每年都专程会西山省来祭奠亡故的亲人。
杨峰的老家，谷城县，清明祭奠的规矩是必须烧足三天纸。
每天的规矩都不一样。
第一天的规矩是祭扫、烧香和摆冷食。
杨峰拔去父母坟前杂草，把墓碑前石台上的浮土扫去。
点香，摆食盘，又从窦晓玲手里接过一束花，揪下花瓣撒在坟墓四周围。
很快，坟墓前就显得不那么清冷荒芜了。
杨峰插好招魂幡，拉着窦晓玲和杨曼曼，冲着坟墓磕了几个头。
窦晓玲拉着杨曼曼退出去一段距离，杨峰一个人蹲在坟前，冲着坟墓，喃喃自语着。
窦晓玲在远处看着自己男人的背影——他蹲在坟前，本来挺拔的后背佝偻着，他的头低下去，几乎要埋在双膝之间。
他的背上，像是驮着一座山。
十几分钟后，他起身走到媳妇和女儿面前：“好了，回县城吧。”
脸上没有笑容。
窦晓玲挽住了他的手。
窦晓玲的手凉凉的。
“媳妇，今天好像没听你咳嗽，好了？”杨峰问道。
“好多了，估计再吃一两天药就没事了。”窦晓玲回答道。
“嗯。”杨峰点点头。
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说到电话和寻呼机的问题上了。
杨峰说道：“说起这个，咱这次清明完，回了并城，就搬家和安电话吧——现在这样太耽误事儿了。”
“而且，我还准备给自己办个寻呼机，你说我这不在城里，连个寻呼机都没有，万一厂里有点事……”
窦晓玲这次没有再阻止他：“那……也行吧！”
她说道：“不过，我建议咱们先别买房子，先租一套，再过度几年，到时候买个好的！”
媳妇啊……以后房价疯涨的时候你就后悔了……
杨峰有些好笑地同意了——他也不计划立刻买房子，手里钱虽然攒了一些，但还没到了可以完全抗风险的阶段。
完全可以再过个半年一年的，到时候一次性投资一套更合适的。
他和窦晓玲商量好了：先租一套。
他们俩都喜欢那种一层，带一个小院的房子，并城的干部小区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可以找找。
其次，家里要安电话，杨峰要办个寻呼——大哥大就先不用了，虽然大哥大比一开始已经便宜了很多，但杨峰不喜欢那玩意儿，又笨重，一股傻兮兮的暴发户气质。
还是再等几年买手机吧，反正现在有个寻呼机，大部分情况下也够用了。
……
同一天。
寒白杨服装厂，门店管理部。
“黄经理，这是下周的培训方案——针对一部分多次来店里，有办会员意向，但迟迟没办理的，可以用到这些话术……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罗胖子拿着一份补充方案，走到黄哲办公桌前。
他笑眯眯的，胖乎乎的脸上，两只小眼睛眯在一起，笑容可掬的样子，像一尊弥勒佛。
黄哲和他不太配合的事儿，全寒白杨所有人都知道，罗胖子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但，罗胖子无所谓。
对这样一个职场老兵来说，只要事儿能办了，他个人那点情绪，根本不重要。
在他看来，黄哲是优点大于缺点的，虽然有点太较真，而且有点教条主义，但确实很努力，对工作也足够负责。
够了。
罗胖子把方案递给黄哲，看着他：“黄经理，你可以根据你们门店实际工作需要，灵活调整……你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黄哲拿着文件飞快地扫了一遍，冲着罗胖子摇摇头，笑道：“不，罗副总，你的方案很好……我会尽快安排！”
说完把文件放在一边，又冲着罗胖子笑了一下。
……态度变得这么好？
罗胖子眯了眯眼，他不露声色地冲着黄哲笑了笑。
“黄经理，真不用仔细看看？万一又什么地方和你们目前的培训是冲突的呢？”
“真不用，罗副总您出的方案，肯定没问题。”黄哲依然十分礼貌地对罗胖子微笑道，“即便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我也会带着调整我们现有方案的，放心吧。”
他说完，又再次冲着罗胖子笑了一下。
罗胖子眯了眯眼。
他脸色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摸出一根烟，递给黄哲。
黄哲诧异了一下，接过烟。
罗胖子冲他笑眯眯地道：“唉！黄经理，你今儿这么高兴……是有啥好事？说出来，让兄弟也替你高兴高兴！”
黄哲把烟往嘴里塞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他随即握住烟，塞进嘴里，给自己点着烟，又把火递给罗胖子。
他再次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没什么啊？我一直都这样。”